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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樂郊遊喜姚孔相遇 談教育倡男女求學(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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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宴席上,話題轉到乾隆皇帝在西山廟裡碑匾上刻的字。在廟的正前面就有一通碑,上面是乾隆的字。 姚先生說:「乾隆皇帝對自己的字一定很自負。」木蘭心裡正想皇帝到處留下自己的字,未免有失尊嚴。這時聽見立夫在那邊桌子上說:「物以稀為貴。皇帝各處留下字,不是不太值錢了嗎?」所以兩個人的看法一樣。但是莫愁認為這話對皇帝不太公道,不過沒說什麼。 立夫問傅先生說:「您喜歡乾隆皇帝的字嗎?」 傅先生說:「乾隆的字規矩有力氣,但還不能說精美超俗。」 立夫說:「我也沒見過乾隆寫的詩有一首好的。只是普通的館閣體,總是歌頌太平,繁華,鳳凰啊,紫氣啊,他沒說,人就想到了。」 忽然間,莫愁開了口,她說:「難道他說的是你想得到的,就一定是壞詩嗎?」雖然她心裡想到就脫口而出,但是這分明是向立夫直接反駁。 立夫覺得出乎意料,向莫愁看了看,他必須正面作答,他說:「人想到你要說什麼,你果然就說出個什麼來,當然是壞詩。」 莫愁覺得必須有以回報,於是說:「不過也看情形而定,詩人和隱士不同于普通人,所以筆下所寫就不是普通的事。但是乾隆是皇帝,他必須說適合他身分的話,就等於說他必須做適合他身分的事。一個隱士作出的壞詩,皇帝說出來就是好詩,因為皇帝必須統治全國,他統治下的匹夫匹婦所感想的,他也必須能感想到才行。所以一個為帝王者不得不和常人一樣。」 莫愁說完,覺得話說過多,未免失禮,其實,並不是想要開始什麼口舌之爭。 傅先生說:「照你的道理說來,乾隆的字也算好字的了。 因為乾隆的字規矩勻稱,不是以詭異見才華的。」莫愁說:「乾隆皇帝的字圓潤豐滿。」說完,又想到乾隆年間揚州八怪書畫家,於是又說:「為皇帝者,不可以古怪反常。倘若揚州八怪做了皇帝,天下百姓豈不要遭殃?」 莫愁的母親不懂得他們談論的是什麼,但是知道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和一位名儒辯論,總是失禮,於是向莫愁說: 「莫愁,你怎麼敢跟傅伯伯爭論?」 傅先生說:「讓她暢所欲言。我高興聽。」那另一桌上的閒談已經完全停止,準備聽莫愁的話呢。 莫愁說:「我只是要替乾隆說一句話而已。即使普通的遊客,都把自己的名字和詩句亂寫在亭子上,懸崖峭壁上,廟牆上,為什麼一國之王就不許寫呢?他在這西山修建了這麼多廟,即使他不想寫,他的大臣一定也請他寫,留給後代做為紀念。他畢竟是太平盛世的君王,提倡文學藝術,他的詩正好是太平盛世的點綴。宮廷體的詩就是那個樣子。您不能說他的字怪,因為皇帝的字必須方正規矩。他的字圓潤、豐滿,結構方正,筆力含蓄在柔軟圓潤的輪廓之後,皇帝的個性理當如此。」 木蘭的父親滿意的微笑道:「人生而不同。傅太太,我這三女兒的字就是這個樣子,圓潤豐滿,一個個整整齊齊。木蘭的字就像男人的字。」 傅太太說:「這些個事不能勉強。一個人的字就是個性的表現。心不正,字不正。」 這話,是傅太太的真心話,也足以反映出他丈夫的意見。他更進一步相信人的命運,由他的字可以看得出來。傅先生一方面有進步的現代觀念,也像好多老一輩的學者一樣,他們心中總有幾分神秘的想法。傅先生也相信星象占卜,他這種想法是無人可以動搖的。 傅先生說:「由一個人的字,可能看出他長壽,還是短壽。」莫愁說:「那就是為什麼,我說乾隆活到八十九歲,他是中國歷史上在位最久的皇帝。」 立夫說:「我不相信。」 傅先生說:「你還太年輕。」 立夫說;「我將來恐怕永遠寫不出一筆好字了。」傅先生說:「你性情太孤僻。本身雖然不壞,可是需要改正。最高的性格是其中有一分孤僻,或者說精神自由,但是要使之歸為常態。你現在需要的,是有人稍微把你勒住一點兒。」 傅先生又進而講解他的那包羅萬象的兩元論。一切生命都是兩種力量的結果。那兩種力量就是正與奇。沒有奇,便沒有進步;沒有正,就沒有穩定。人生就來自此兩種相反力量的中和,就如同陰陽產生了一年的四季。 忽然聽見木蘭和珊瑚哈哈大笑。每個人都回頭一看,有人問:「笑什麼呀?」 木蘭說:「沒什麼。」但是笑聲越大。 曼娘解釋道:「他們笑我呢。木蘭說我寫的字像小老鼠,所以我就膽小如鼠。」 木蘭出來解釋說:「我是開玩笑。照傅伯伯說,誰寫的了像一隻貓,就能把老鼠吃了。」 傅先生說:「也不可一概而論。你聽見說老鼠咬死過貓的嗎?」於是傅先生說:「在饑荒的年頭兒,有一隻老鼠長得又大又肥,能打敗貓,會逼得一隻貓逃跑。」 傅太太問木蘭:「你的字像什麼?」 木蘭回答說:「我的字什麼都不像。唔,大概像蛇。」 莫愁從另一張桌子那邊說:「蛇也能吃老鼠啊。」 木蘭問曼娘說:「姐姐,你想我會吃了你嗎?」 曼娘說:「你很餓的時候兒,也許會。」 珊瑚說:「若是那樣兒,那麼誰也會把我吃了,因為我的字像栗子,又不圓,又不方,永遠擺不直。」 傅太太問:「你妹妹的字像什麼?」 木蘭想了一下兒,她說:「她的字像春天的鷓鴣鳥兒,身子圓,羽毛光亮。」 這時候兒,那個執事僧聽見鷓鴣鳥兒叫,前來為宴席道歉說:「真是對不起,我們不能做一道鷓鴣菜。」 大家哄然大笑,又向和尚解釋剛才他們談論的是書法。傅先生掏出一張十元的紙幣遞給和尚,並謝謝他們的美味宴席。 木蘭始終沒和立夫交談。飯後,大家休息了片刻,因為曼娘已經嫌那天爬山走路太多。大概三點鐘,傅氏夫婦又提議到遠處那座山去,但是女士們謝絕不往,傅太太只好陪著她們不去,說她以前去過。莫愁,因為身體生得豐滿,性情又好靜,也說不去,要陪著母親,因為母親向來不喜愛爬山。體仁不去,是因為他父親也去,立夫的妹妹太小,結果,只有五個人去。就是傅先生,姚先生,立夫,木蘭,木蘭的小弟阿非。木蘭喜愛攀登高山,喜愛看壯觀的景色。 到半路亭,還不足一裡地,但是山路甚為陡峭。傅先生和一般瘦人一樣,是爬山好手。木蘭的父親雖然那樣年歲,步履輕快,如走平地,如果必要,他一天還能走百里之遙。立夫落入了木蘭的一夥兒,長輩們走在前面,他不能對木蘭再不理不睬。他覺得很緊張,兩手捏得骨頭節兒響,手指頭伸伸又握起,握起又伸伸,因為他是在書堆裡頭長大,從沒有接近過美麗的小姐,所以他只好和木蘭的小弟說話。木蘭心裡想了個鬼主意,她借著向阿非說話,總算很滑稽的把談話起了個頭兒。她向阿非說:「你問問孔先生,是不是去年他去逛過白雲觀。並且看見你姐姐投中捕風橋下那個大銅錢。」這種說話的樣子很古怪,雙方都大笑,你看我,我看你,倆人之間的說話總算開始了。 在他們前面五十碼,有一棵高大的白果松,單單一棵樹,在一個小丘墩上立得筆直,銀白的樹皮襯著後面青翠的山坡,看來非常可愛。 木蘭說:「孔先生,你能投中那棵白果樹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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