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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還沒有,我拿不定主意。我自己受監視,自然沒辦法幫她脫逃。如果她和我在一起被人看見了,只會給她添麻煩。」

  「你自己對她看法如何?你相信她替漢奸工作嗎?」

  博雅停了半晌,相當困惑:「我昨天晚上就是想解開這個疑雲。

  「她可能是被同居的男人當做掩護了,但是我愛她。別笑我,我是認真的。」

  「你不覺得你太輕率嗎?」阿非用冷靜、商量的態度說。「你也許自以為愛上了她,我覺得她很漂亮、很迷人,我知道你對凱男不滿。我是你叔叔,我勸你考慮考慮。如果一般的女子,我不會看得這麼嚴重。但是這位小姐——我瞭解你對她的心惰——具有可疑的記錄——警方、漢奸和除奸團都在找她。你說過,她在北平差一點給我們家惹上麻煩。你何不等一等——進一步認識她——再做決定呢?不知道女眷們知道這件事會怎麼說法。你不覺得你陷得太深了嗎?」

  「但是我必須立刻想辦法。」

  「你何不打電話給她,叫她自己解釋?你不想和漢奸有瓜葛,她剛脫離另一個男人。你若不相信她能對董氏集團澄明清白,你自己又怎麼能確定她無辜呢?」

  博雅激動地踱來踱去。

  「我想她自己能逃掉,愈快愈好。我要跟她說話。」

  他拿起話筒,叫她的號碼。阿非叫他在電話上別談太多。

  「喂,蓮兒!」

  「喔,博雅!你嚇了我一跳!怎麼啦?你找到律師沒有?」

  「蓮兒,聽我說,我把那件事給忘了。蓮兒……聽我說好嗎?有件事發生了,你必須儘快離開本市……我不能見你,有人監視我……電話裡說不清楚……不,我不能來……」

  他聽到她哭的聲音。「蓮兒,別哭……聽我說……你必須儘快離開上海……自己打算。」他繼續地說,但不知她是否聽見,電話無反應。

  「在電話上簡直沒有法和女人說話,」他掛上話筒,「我還是去一趟,我要冒冒險。」

  「別去,你們說不定會雙雙被捕。如果你願意,寫信給她吧!這樣比較安全。」

  博雅靠在椅背上,懊惱地搖著雙臂:「你不懂,叔叔,我要娶她,我發過誓了,現在我竟不能救她出險。」

  「我不干涉你談戀愛,但這是唯一的辦法,你若去看她,只會害她。且又有什麼好急的?你已決定娶她。」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曉得——我硬是沒法思考。」博雅掩住面孔。

  於是博雅寫了封信給她。

  「叔叔,」信件送走後,博雅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私人的。」

  「什麼?」

  博雅看著地板:「紅玉阿姨死時,你是何等心情?」

  阿非的雙眼在灰白的鬢角間露出深深傷感的表情,多年來他一直擱在心底這份痛苦。「喔,很難,」他慢慢地說,「尤其在那種情況下,我不明白。我不妨告訴你,她是為我死的,她的丫頭說的。」

  他停下來,聲音沙啞。

  「我提起這件事,」做侄兒的說,「因為丹妮對紅玉阿姨特感興趣:她特別說要看,我就帶她去看看春明堂的遺像。」

  阿非雙眼一亮:「那張畫還在呀?」

  「嗯。」

  兩個人各自陷入沉思。博雅提到紅玉,使他的戀史在叔叔眼中更加親切了。最後阿非終於說:「丹妮有點教我想起紅玉。定下心來等著看吧。」

  他們不再提紅玉了,寶芬回來,發現兩個男人默默相對,仿佛見了鬼一樣。

  旅館告訴她說,博雅不會回來了,丹妮回去後總覺得有些事情很奇怪。她整晚胡思亂想,希望能等到電話鈴。一晚過去,等待變成強烈的渴望,困惑和懷疑也產生了,她儘量說服自己,也許他正找律師。

  她習慣於通宵等同居的人,深知躺在床上幻想男人在別的女人懷抱裡的滋味。她簡直睡不著,迷糊中睡了一個小時,又醒來聽腳步聲,在床上翻來覆去,心中充滿了渴望。

  第二天近午時電話鈴響了,她躺在沙發上,馬上興奮地跳起來。博雅在電話中說話含混不清,很難懂。她掛上電話,唯一想到的就是他不肯來看她,女性的直覺告訴她,他正躲開她,她對他的理由不感興趣;其實他也沒說出理由來。然後她慢慢想起幾句話來,他叫她儘快離開上海,要她自己打算。他為何不自己來說,是不是前天叫他寫誓言,他想拋棄她了?因為這次戀愛對她情深意長,因為她沒有保留,甚至愚蠢地期望太多,她感受的疑雲就更大了。

  玉梅看到她倒在沙發上,泣不成聲。

  「怎麼啦,小姐?少爺出了什麼事?他病啦?」

  丹妮淚水滿面說:「我要走,我們馬上離開,我們自己走。」她不哭了,把臉埋在沙發上。

  她躺了良久,心裡想著那句話,「我不能見你」,其他事都忘了。因為她習慣了他每天來訪,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加上她的恐懼和疑心,一切更嚴重了。她是不是對他表現得太賤了,現在也像別的男人一樣,想甩掉她?這次戀愛在他眼中是不是逢場作戲?她只是他的另一個姘婦而已?她不能打電話問他,因為他不來旅館,她根本不知到哪兒去找他。

  她心中升起強烈的憤恨——基於她過去的經驗,她恨所有的男人。

  「薄情郎!薄情郎!」玉梅聽到她說。「女孩子把身心獻給男人,等他滿足了,他就棄你而去了。」

  「他說什麼?」

  「他不來看我。」

  「他怎麼能這樣對待小姐呢?」玉梅怒氣衝衝地說。「等他來,我找他算賬。」

  「他不來。玉梅,我失敗了。我毫無機會,也許他的女親戚們說我的壞話。不過男人心最狠,女人只是他們的玩偶罷了。」

  「小姐,我聽說他結過婚,你還和他出去,我很擔心。他是壞人,他欺負你。」

  「你覺得他是壞人嗎?」丹妮半為他辯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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