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彥·頭獎(2)_學達書庫

頭獎(2)

　　他看見各色各樣的人都在他的周圍等候著，像在懇求他施捨一點給他們一樣。那裡有穿著襤褸衣服的工人，長袍馬褂的商人，中山裝的學生，西裝的教授，摩登的姑娘，高貴的太太，政府的官吏，黨部的職員，以及洋人，以及……

　　「現在可認識我了！」他想，「我就是頭獎，我就是〇〇五一二八呢！……」

　　〇〇五一二八！……〇〇五一二八！……

　　他聽見許多人踏著這號碼走近來了。那是法國的巡捕和中國的巡捕，他們拿著大棍，帶著手槍，在他的周圍站住了。他們知道他就是〇〇五一二八，所以他們來保護他了，用不著他自己叫喚的。站在遠處人群中的，就是在監視著那野心家，那些強盜。

　　〇〇五一二八！……〇〇五一二八！……

　　播音機和攝影機在他下面的台邊預備好了，正對著他的面孔，正對著〇〇五一二八！

　　他抬起頭來，台棚上結著彩旗，也刻著〇〇五一二八！臺上的三個輝煌奪目的金色的銅球——呵！金色的銅球！他的頭獎就在這裡了！〇〇五一二八！……〇〇五一二八！……這裡面就是他的財產，他的生命，他的幸福！

　　有幾個穿藍長袍的聽差走上來了，兩個人握著中間那個最大的乙球的搖柄，一個人揭開了它的頂和底，開始搖動了。那是空的。他們證明給他看這裡面並沒有什麼弊病，頂和底只是漆黑的圓筒，正像兩個〇〇；那希呼希呼的搖聲，可就在喃喃地重複著「五一二八！」……「五一二八！」……五十萬元就在那裡翻動了，陽光照得一閃一閃的，好不美麗！世上沒有比這更美麗了！大的停下，兩個小的甲丙銅球也繼續地這樣試驗過了。

　　台下有人搬出金漆的箱子來，從那裡一盤一盤的倒出黑色的小球，像珠子一般，數不清楚。真的，五十萬元頭獎不曉得有多少珠子好換呢！他們把這小球按續不斷的往那銅球裡倒下去，發出郎郎的聲音，正如五十萬元現洋互相觸著的聲音，多麼可愛呵！

　　〇〇五一二八！……〇〇五一二八！……

　　三個金色的銅球在同時旋轉了，那聲音更加宏亮了；玲琅！玲琅！〇〇五一二八！……〇〇五一二八！……這數字在那裡攪散了，錯綜了，又湊上了！

　　搖手疲乏地停下來，台下有一個中國人和洋人站起來報告了。兩個都是老頭子，頭上光光的禿盡了發，正像兩個〇字。

　　開始搖獎了！台下兩旁的書記官，新聞記者，都已預備好了鋼筆和紙頭。看臺上坐著的，站著的，也都跟著從衣袋裡抽出了鉛筆和紙頭。所有的眼光全集中在金色的銅球上。人群靜默著，如等待基督降臨一般的肅穆。每一個耳朵都豎起了，預備接受那頭獎的號碼：〇〇五一二八！

　　三個金色的銅球又玲琅玲琅的旋轉了三次，現在是倒轉的，他們要把那〇〇五一二八倒出來。

　　搖手停止時，站在旁邊的三個人把底蓋轉了一轉，便有三個小球先後的在金色的銅溜上轆轆地滾了下來，一直落到三個玻璃杯裡，發出玎玲的聲音。

　　一個戴著玳瑁邊眼鏡的人左手握著乙球裡滾出來的小球，右手握著丙球裡滾出來的小球，他要報告〇〇五一二八的號碼了。另一個戴眼鏡的人把甲球裡滾出來的小球握在手裡，他管的是頭獎……

　　申生的心被他們握住了。他的生命就在他們的手裡。他的〇〇五一二八頭獎號碼立刻要被他們當眾宣佈了。那是生與死的裁判，幸與不幸的決定，他看見整個的人群全在那裡顫抖了。

　　看呵，那個戴玳瑁邊眼鏡的人在注視手中黑球上的細小如蠅嘴的號碼了……他張開口，莊嚴地報告了：

　　「〇〇……」那聲音像鐵一樣。

　　申生的全身筋絡都漲綻了。他像坐在熱鍋裡透不出氣來，他的眼前籠罩下濃厚的白霧，他的耳內哄哄地有什麼在響，現在仿佛不再是那〇〇五一二八頭獎號碼了，現在是整個的人群的喊彩聲，鼓掌聲，對他慶賀的聲音了，……呵！這樣快樂的日子，他從來不曾有過！他站起來了，他要走了，他的任務已經終了，他不必再在會裡陪著別人……

　　他抹了一抹眼睛，定一定神……突然，他戰慄起來了？

　　他看見了臺上的那塊黑板上的白色號碼：〇〇六六六五！底下是「第七獎」！

　　像有誰用冷水從他的頭上潑了下來，他的每一根骨頭都冷澈得痙攣起來，又呆木地坐下了。他現在才記得剛才只聽到兩個〇字，並沒有用心的聽下去。

　　誰說的〇〇五一二八？誰敢哄騙他？

　　他用兩手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咬著牙齒。他又站起來了，他要跳到那臺上去，打毀一切，趕走那些可惡的人！……

　　「喂！坐下來！頭獎會來的！靜一點吧！急什麼呀！」有人拍著他的背，把他按倒在座位上。

　　他覺得這是一種侮辱，幾乎回頭伸出拳去，但他又立即止住了，而且回過頭去向那不相識的人笑了一笑。他覺得那個人的話不錯：頭獎會來的！現在還只開始，急什麼呢？這成千成萬的人，誰不在靜靜地等著？頭獎〇〇五一二八是早已註定了的，遲早總會出來！〇〇五一二八不能讓別人走頭，不能讓別人分一點小小的喜悅嗎？七獎算什麼？只得到兩百元錢！買摩脫卡還不夠！〇〇五一二八可不要這七獎！

　　他平靜了。他的眼光重複注射到那黑板上去，那裡換了號碼了：一二五一六七，七獎。

　　第二次搖出了，現在是第三次了。他聽見報告的數目是：「三八九二二五，七獎！」

　　「三八九二二五！七獎！」另一個人又重複的報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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