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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的解放


  [署名]桃椎

  一個人做一部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是封建時代的事,早已過去了。現在是二十世紀過了三十三年,地方是上海的租界上,做買辦立刻享榮華,當文學家怎不馬上要名利,於是乎有術存焉。

  那術,是自己先決定自己是文學家,並且有點兒遺產或津貼。接著就自開書店,自辦雜誌,自登文章,自做廣告,自報消息,自想花樣……然而不成,詩的解放,先已有人,詞的解放,只好騙鳥,於是乎「序的解放」起矣。

  夫序,原是古已有之,有別人做的,也有自己做的。但這未免太迂,不合於「新時代」的「文學家」的胃口。因為自序難於吹牛,而別人來做,也不見得定規拍馬,那自然只好解放解放,即自己替別人來給自己的東西作序,術語曰「摘錄來信」,真說得好像錦上添花。「好評一束」還須附在後頭,代序卻一開卷就看見一大番頌揚,仿佛名角一登場,滿場就大喝一聲采,何等有趣。倘是戲子,就得先買許多留聲機,自己將「好」叫進去,待到上臺時候,一面一齊開起來。

  可是這樣的玩意兒給人戳穿了又怎麼辦呢?也有術的。立刻裝出「可憐」相,說自己既無黨派,也不借主義,又沒有幫口,「向來不敢狂妄」,毫沒有「座談」時候的搖頭擺尾的得意忘形的氣味兒了,倒好像別人乃是反動派,殺人放火主義,青幫紅幫,來欺侮了這位文弱而有天才的公子哥兒似的。

  更有效的是說,他的被攻擊,實乃因為「能力薄弱,無法滿足朋友們之要求」。我們倘不知道這位「文學家」的性別,就會疑心到有許多有黨派或幫口的人們,向他屢次的借錢,或向她使勁的求婚或什麼,「無法滿足」,遂受了冤枉的報復的。

  但我希望我的話仍然無損於「新時代」的「文學家」,也「摘」出一條「好評」來,作為「代跋」罷:

  「『藏之名山,傳之其人』,早已過去了。二十世紀,有術存焉,詞的解放,解放解放,錦上添花,何等有趣?可是別人乃是反動派,來欺侮這位文弱而有天才的公子,實乃因為『能力薄弱,無法滿足朋友們的要求』,遂受了冤枉的報復的,無損於『新時代』的『文學家』也。」

  七月五日

  【注釋】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七月七日《申報·自由談》。

   「藏之名山,傳之其人」:語出西漢司馬遷《報任少卿書》:「僕誠以著此書(按指《史記》),藏諸名山,傳之其人。」《文選》卷四十一選此文,唐代劉良注:「當時無聖人可以示之,故深藏之名山。」

   詩的解放:指「五四」時期的白話詩運動。

   詞的解放:參看本卷第54頁注

   「新時代」的「文學家」:指曾今可,他當時主持的書局和刊物,都用「新時代」的名稱。

   自己替別人來給自己的東西作序:指曾今可用崔萬秋的名字為自己的詩集《兩顆星》作序一事,參看本卷第184頁注

  「好評一束」,指曾今可在《兩顆星·自序》中羅列的「讀者的好評」。

   「向來不敢狂妄」:這是曾今可在一九三三年七月四日《申報》刊登的答覆崔萬秋的啟事中的話:「鄙人既未有黨派作護符,也不借主義為工具,更無集團的背景,向來不敢狂妄。惟能力薄弱,無法滿足朋友們之要求,遂不免獲罪于知己。……(雖自幸未嘗出賣靈魂,亦足見沒有『幫口』的人的可憐了!)」

   「座談」:指曾今可拉攏一些人舉辦「文藝漫談會」和他主辦《文藝座談》雜誌(一九三三年七月一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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