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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篇 元明傳來之講史(上)(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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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以後,刻本甚多,即以明代而論,今尚未能詳其凡幾種(詳見《小說月報》二十卷十號鄭振鐸《三國志演義的演化》)。迨清康熙時,茂苑毛宗崗字序始師金人瑞改《水滸傳》及《西廂記》成法,即舊本遍加改竄,自雲得古本,評刻之,亦稱「聖歎外書」⑨,而一切舊本乃不復行。凡所改定,就其序例可見,約舉大端,則一曰改,如舊本第百五十九回《廢獻帝曹丕篡漢》本言曹後助兄斥獻帝,毛本則雲助漢而斥丕。二曰增,如第百六十七回《先主夜走白帝城》本不涉孫夫人,毛本則雲「夫人在吳聞猇亭兵敗,訛傳先主死於軍中,遂驅兵至江邊,望西遙哭,投江而死」。三曰削,如第二百五回《孔明火燒木柵寨》本有孔明燒司馬懿于上方谷時,欲並燒魏延,第二百三十四回《諸葛瞻大戰鄧艾》有艾貽書勸降,瞻覽畢狐疑,其子尚詰責之,乃決死戰,而毛本皆無有。其餘小節,則一者整頓回目,二者修正文辭,三者削除論贊,四者增刪瑣事,五者改換詩文而已。 《隋唐志傳》⑩原本未見,清康熙十四年(一六七五)長洲褚人獲⑾有改訂本,易名《隋唐演義》,序有雲,「《隋唐志傳》創自羅氏,纂輯于林氏,可謂善矣。然始于隋宮剪綵,則前多闕略,厥後補綴唐季一二事,又零星不聯屬,觀者猶有議焉。」其概要可識矣。 《隋唐演義》計一百回,以隋主伐陳開篇,次為周禪于隋,隋亡于唐,武后稱尊,明皇幸蜀,楊妃縊于馬嵬,既複兩京,明皇退居西內,令道士求楊妃魂,得見張果,因知明皇楊妃為隋煬帝朱貴兒後身,而全書隨畢。凡隋唐間英雄,如秦瓊竇建德單雌信王伯當花木蘭等事蹟,皆於前七十回中穿插出之。其明皇楊妃再世姻緣故事,序言得之袁于令所藏《逸史》⑿,喜其新異,因以入書。此他事狀,則多本正史紀傳,且益以唐宋雜說,如隋事則《大業拾遺記》《海山記》《迷樓記》《開河記》⒀,唐事則《隋唐嘉話》《明皇雜錄》《常侍言旨》《開天傳信記》《次柳氏舊聞》《長恨歌傳》《開元天寶遺事》及《梅妃傳》《太真外傳》⒁等,敘述多有來歷,殆不亞於《三國志演義》。惟其文筆,乃純如明季時風,浮豔在膚,沉著不足,羅氏軌範,殆已蕩然,且好嘲戲,而精神反蕭索矣。今舉一例: ……一日玄宗于昭慶宮閑坐,祿山侍坐於側,見他腹垂過膝,因指著戲說道,「此兒腹大如抱甕,不知其中藏的何所有?」祿山拱手對道,「此中並無他物,惟有赤心耳;臣願盡此赤心,以事陛下。」玄宗聞祿山所言,心中甚喜。那知道: 人藏其心,不可測識。自謂赤心,心黑如墨! 玄宗之待安祿山,真如腹心;安祿山之對玄宗,卻純是賊心狼心狗心,乃真是負心喪心。有心之人,方切齒痛心,恨不得即剖其心,食其心;虧他還哄人說是赤心。可笑玄宗還不覺其狼子野心,卻要信他是真心,好不癡心。閒話少說。且說當日玄宗與安祿山閉坐了半晌,回顧左右,問妃子何在,此時正當春深時候,天氣向暖,貴妃方在後宮坐蘭湯洗浴。宮人回報玄宗說道,「妃子洗浴方完。」玄宗微笑說道:「美人新浴,正如出水芙蓉。」令宮人即宣妃子來,不必更洗梳妝。少頃,楊妃來到。你道他新浴之後,怎生模樣?有一曲《黃鶯兒》說得好: 皎皎如玉,光嫩如瑩,體愈香,雲鬢慵整偏嬌樣。羅裙厭長,輕衫取涼,臨風小立神駘宕。細端詳:芙蓉出水,不及美人妝。(第八十三回) 《殘唐五代史演義》⒂未見,日本《內閣文庫書目》雲二卷六十回,題羅本撰,湯顯祖批評。 《北宋三遂平妖傳》原本亦不可見,較先之本為四卷二十回,序雲王慎修⒃補,記貝州王則以妖術變亂事。《宋史》(二百九十二《明鎬傳》)言則本涿州人,歲饑,流至恩州(唐為貝州),慶曆七年僭號東平郡王,改元得聖,六十六日而平。小說即本此事,開篇為汴州胡浩得仙畫,其婦焚之,灰繞於身,因孕,生女,曰永兒,有妖狐聖姑姑授以道法,遂能為紙人豆馬。王則則貝州軍排,後娶永兒,術人彈子和尚張鸞卜吉左黜皆來見,雲則當王,會知州貪酷,遂以術運庫中錢米買軍倡亂。已而文彥博率師討之,其時張鸞卜吉彈子和尚見則無道,皆先去,而文彥博軍尚不能克。幸得彈子和尚化身諸葛遂智助文,鎮伏邪法;馬遂詐降擊則裂其唇,使不能持咒;李遂又率掘子軍作地道入城;乃擒則及永兒。奏功者三人皆名遂,故曰《三遂平妖傳》也。 《平妖傳》今通行本十八卷四十回,有楚黃張無咎序,雲是龍子猶所補⒄。其本成於明泰昌元年(一六二〇),前加十五回,記袁公受道法于九天玄女,複為彈子和尚所盜,及妖狐聖姑姑煉法事。他五回則散入舊本各回間,多補述諸怪民道術。事蹟於意造而外,亦採取他雜說,附會入之。如第二十九回敘杜七聖賣符,並呈幻術,斷小兒首,覆以衾即複續,而偶作大言,為彈子和尚所聞,遂攝小兒生魂,入面店覆楪子下,杜七聖咒之再三,兒竟不起。 杜七聖慌了,看著那看的人道,「眾位看官在上,道路雖然各別,養家總是一般,只因家火相逼。適間言語不到處,望看官們恕罪則個。這番教我接了頭,下來吃杯酒,四海之內,皆相識也。」杜七聖伏罪道,「是我不是了,這番接上了。」只顧口中念咒,揭起臥單看時,又接不上。杜七聖焦躁道,「你教我孩兒接不上頭,我又求告你再三,認自己的不是,要你恕饒,你卻直恁的無理。」 便去後面籠兒內取出一個紙包兒來,就打開,撮出一顆葫蘆子,去那地上,把土來掘松了,把那顆葫蘆子埋在地下,口中念念有詞,噴上一口水,喝聲「疾!」可霎作怪:只見地下生出一條藤兒來,漸漸的長大,便生枝葉,然後開花,便見花謝,結一個小葫蘆兒。一夥人見了,都喝采道,「好!」杜七聖把那葫蘆兒摘下來,左手提著葫蘆兒,右手拿著刀,道,「你先不近道理,收了我孩兒的魂魄,教我接不上頭,你也休想在世上活了!」向著葫蘆兒,攔腰一刀,剁下半個葫蘆兒來。卻說那和尚在樓上,拿起面來卻待要吃;只見那和尚的頭從腔子上骨碌碌滾將下來。一樓上吃面的人都吃一驚,小膽的丟了面跑下樓去了,大膽的立住了腳看。只見那和尚慌忙放下碗和箸,起身去那樓板上摸,一摸摸著了頭,雙手捉住兩隻耳朵,掇那頭安在腔子上,安得端正,把手去摸一摸。和尚道:「我只顧吃面,忘還了他的兒子魂魄,」伸手去揭起楪兒來。這裡卻好揭得起楪兒,那裡杜七聖的孩兒早跳起來;看的人發聲喊。杜七聖道,「我從來行這家法術,今日撞著師父了。」……(第二十九回下《杜七聖狠行續頭法》) 此蓋相傳舊話,尉遲偓⒅(《中朝故事》)雲在唐鹹通中,謝肇淛(《五雜組》六)又以為明嘉靖隆慶間事,惟術人無姓名,僧亦死,是書略改用之。馬遂擊賊被殺則當時事實,宋鄭獬有《馬遂傳》⒆。 【注釋】 ⑨毛宗崗:清初長洲(今江蘇蘇州)人,生平不詳。金人瑞,即金聖歎(1608─1661),原姓張,名采,清初吳縣(今屬江蘇)人。 金聖歎在《水滸傳》每回正文前加上評語,稱「聖歎外書」,毛宗崗也以同樣手法,在《三國演義》每回前面加上評語,每回裡還有夾批,並冒稱「聖歎外書」。 ⑩《隋唐志傳》:羅貫中《隋唐志傳》原本已不存,今本題《隋唐兩朝志傳》,十二卷,一二二回,明萬曆己未年(1619)刊本,卷首有楊慎及林瀚(即下文「林氏」)序,林序自謂該書由他纂輯。內容記隋末至唐僖宗乾符年間事。林瀚,字亨大,明閩縣(今福建閩侯)人,官至南京吏部尚書。 ⑾褚人獲:字石農,清長洲(今江蘇蘇州)人。撰有《堅瓠集》《讀史隨筆》等。 ⑿袁於令(1592─1674):名韞玉,號籜庵,明末清初吳縣(今屬江蘇)人。撰有傳奇《西樓記》及小說《隋史遺文》等。所藏《逸史》,唐代盧肇撰,已佚。褚人穫《隋唐演義》序載:「昔籜庵袁先生曾示予所藏《逸史》,載隋煬帝、朱貴兒、唐明皇、楊玉環再世姻緣事,殊新異可喜,因與商酌編入本傳,以為一部之始終關目。」 ⒀《大業拾遺記》:此書及《海山記》《迷樓記》《開河記》,參看本書第十一篇。 ⒁《隋唐嘉話》:三卷,唐劉餗撰。《明皇雜錄》,二卷,唐鄭處誨撰。《常侍言旨》,一卷,唐柳珵撰。《開天傳信記》,一卷,唐鄭棨撰。《次柳氏舊聞》,一卷,唐李德裕撰。《開元天寶遺事》,四卷,五代王仁裕撰。《長恨歌傳》《梅妃傳》,分別參看本書第八篇、第十一篇。《太真外傳》,參看本卷第108頁注⒁。 ⒂《殘唐五代史演義》:日本《內閣文庫書目》著錄:「殘唐五代史演義傳》,六十回,二卷。宋羅本。明湯顯祖批評。清版,四本。」 ⒃王慎修:明錢塘(今浙江杭州)人,生平不詳。 ⒄張無咎:名譽,明末楚黃(今湖北黃崗)人,餘不詳。龍子猶,即馮夢龍,參看本書第二十一篇。 ⒅尉遲偓:南唐人,曾任朝議郎守給事中,修國史。《中朝故事》,《宋史·藝文志》著錄二卷。關於術人續頭故事,見下卷。 ⒆鄭獬(1022─1072):字毅夫,北宋安陸(今屬湖北)人。曾官翰林學士,知開卦府。《馬遂傳》,見所撰《鄖溪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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