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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3月13日致蕭軍、蕭紅


  劉軍兄:

  悄吟十日信十三才收到,不知道怎的這麼慢。你所發見的兩點,我看是對的;至於說我的話可對呢,我決不定。使我自己說起來,我大約是「姑息」的一方面,但我知道若在戰鬥的時候,非常有害,所以應該改正。不過這和「判斷力」大有關係,力強,所做便不錯,力一弱,即容易陷於懷疑,什麼也不能做了。「父愛」也一樣的,倘不加判斷,一味從嚴,也可以冤死了好子弟。

  所謂「野氣」,大約即是指和上海一般人的言動不同之點,黃大約看慣了上海的「作家」,所以覺得你有些特別。其實,中國的人們,不但南北,每省也有些不同的;你大約還看不出江蘇和浙江人的不同來,但江浙人自己能看出,我還能看出浙西人和浙東人的不同。普通大抵以和自己不同的人為古怪,這成見,必須跑過許多路,見過許多人,才能夠消除。由我看來,大約北人爽直,而失之粗,南人文雅,而失之偽。粗自然比偽好。但習慣成自然,南邊人總以像自己家鄉那樣的曲曲折折為合乎道理。你還沒有見過所謂大家子弟,那真是要討厭死人的。

  這「野氣」要不要故意改它呢?我看不要故意改。但如上海住得久了,受環境的影響,是略略會有些變化的,除非不和社會接觸。但是,裝假固然不好,處處坦白,也不成,這要看是什麼時候。和朋友談心,不必留心,但和敵人對面,卻必須刻刻防備。我們和朋友在一起,可以脫掉衣服,但上陣要穿甲。您記得《三國志演義》上的許褚赤膊上陣〔1〕麼?中了好幾箭。金聖歎〔2〕批道:誰叫你赤膊?

  所謂文壇,其實也如此(因為文人也是中國人,不見得就和商人之類兩樣),鬼魅多得很,不過這些人,你還沒有遇見。如果遇見,是要提防,不能赤膊的。好在現在已經認識幾個人了,以後關於不知道其底細的人,可以問問葉他們,比較的便當。

  《八月》我還沒有看,要到二十邊,一定有工夫來看了。近來還是為了許多瑣事,加以小說選好,又弄翻譯。《死魂靈》很難譯,我輕率的答應了下來,每天譯不多,又非如期交卷不可,真好像做苦工,日子不好過,幸而明天可完了,只有二萬字,卻足足化了十二天。

  雖是江南,雪水也應該融流的,但不知怎的,去年竟沒有下雪,這也並不是常有的事。許是去年陰曆年底就想來的,因寓中走不開而止。現在孩子更搗亂了,本月內母親又要到上海,一個擔子,挑的是一老一小,怎麼辦呢?

  金人的譯文看過了,文筆很不差,一篇寄給了良友,一篇想交給《譯文》〔3〕。

  專此布複;並請儷安。

  豫上 三月十三夜。

  注釋:

  〔1〕許褚赤膊上陣見《三國演義》第五十九回《許褚裸衣鬥馬超》。

  〔2〕金聖歎參看340621②信注〔7〕。清初毛宗崗曾假託金聖歎批評《三國演義》。

  〔3〕指《少年維特之煩惱》,短篇小說,蘇聯左琴科作。金人譯文載《譯文》第二卷第四期(一九三五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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