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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2月9日致蕭軍、蕭紅


  劉軍先生:

  悄吟來信早收到;小說稿已看過了,都做得好的——不是客氣話——充滿著熱情,和只玩些技巧的所謂「作家」的作品大兩樣。今天已將悄吟太太的那一篇寄給《太白》〔1〕。餘兩篇讓我想一想,擇一個相宜的地方,文學社暫不能寄了,因為先前的兩篇〔2〕,我就寄給他們的,現在還沒有回信。

  至於你要給《火炬》的那篇,我看不必寄去,一定登不出來的,不如暫留在我處,看有無什麼機會發表;不過即使發表,我恐怕中國人也很難看見的。雖然隔一道關,但情形也未必會兩樣。前幾天大家過年,報紙停刊,從袁世凱那時起,賣國就在這時候,這方法留傳至今,我看是關內也在爆竹聲中葬送了。你記得去年各報上登過一篇《敵乎,友乎?》的文章嗎?做的是徐樹錚的兒子,〔3〕現代闊人的代言人,他竟連日本是友是敵都懷疑起來了,懷疑的結果,才決定是「友」。將來恐怕還會有一篇「友乎,主乎?」要登出來。今年就要將「一二八」「九一八」的紀念取消,報上登載的減少學校假期,就是這件事,不過他們說話改頭換面,使大家不覺得。「友」之敵,就是自己之敵,要代「友」討伐的,所以我看此後的中國報,將不准對日本說一句什麼話。

  中國向來的歷史上,凡一朝要完的時候,總是自己動手,先前本國的較好的人,物,都打掃乾淨,給新主子可以不費力量的進來。現在也毫不兩樣,本國的狗,比洋狗更清楚中國的情形,手段更加巧妙。

  來信說近來覺得落寞,這心情是能有的,原因就在在上海還是一個陌生人,沒有生下根去。但這樣的社會裡,怎麼生根呢,除非和他們一同腐敗;如果和較好的朋友在一起,那麼,他們也正是落寞的人,被縛住了手腳的。文界的腐敗,和武界也並不兩樣,你如果較清楚上海以至北京的情形,就知道有一群蛆蟲,在怎樣掛著好看的招牌,在幫助權力者暗殺青年的心,使中國完結得無聲無臭。

  我也時時感到寂寞,常常想改掉文學買賣,不做了,並且離開上海。不過這是暫時的憤慨,結果大約還是這樣的幹下去,到真的幹不來了的時候。

  海嬰是好的,但搗亂得可以,現在是專門在打仗,可見世界是一時不會平和的。請客大約尚無把握,因為要請,就要吃得好,否則,不如不請,這是我和悄吟太太主張不同的地方。但是,什麼時候來請罷。

  此請儷安。

  豫上 二月九日

  再:那兩篇小說的署名,要改一下,〔4〕因為在俄有一個蕭三,在文學上很活動,現在即使多一個「郎」字,狗們也即刻以為就是他的。改什麼呢?等來信照辦。

  又及

  〔1〕指《小六》。後載《太白》第一卷第十二期(一九三五年三月)。

  〔2〕指蕭軍的《職業》和《櫻花》。

  〔3〕《敵乎?友乎?》即《敵乎?友乎?——中日關係的檢討》,連載於一九三五年一月二十六日至三十日《申報》,徐道鄰作。徐道鄰,江蘇蕭縣人,曾任國民黨政府行政院政務處處長。徐樹錚,親日的北洋軍閥。

  〔4〕蕭軍的《職業》、《櫻花》兩篇小說,原署名「蕭三郎」,發表時改署「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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