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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12月10日致蕭軍、蕭紅


  劉吟先生:

  八夜信收到。我的病倒是好起來了,胃口已略開,大約可以漸漸恢復。童話兩本,已托書店寄上,內附譯文兩本〔1〕,大約你們兩位也沒有看過,順便帶上。《豎琴》上的序文〔2〕,後來被檢查官刪掉了,這是初版,所以還有著。你看,他們連這幾句話也不准我們說。

  如果那邊還有官力以外的報,那麼,關於「腦膜炎」的話,用「文藝通信」的形式去說明,也是好的。為了這謠言,我記得我曾寫過幾十封正誤信,化掉郵費兩塊多。

  中華書局譯世界文學的事,早已過去了,沒有實行。其實,他們是本不想實行的,即使開首會譯幾部,也早已暗中定著某人包辦,沒有陌生人的份兒。現在蔣〔3〕死了,說本想托蔣譯,假如活著,也不會托他譯的,因為一托他,真的譯出來,豈不大糟?那時他們到我這裡來打聽靖華的通信地址,說要托他,我知道他們不過玩把戲,拒絕了。現在呢,所謂「世界文學名著」,簡直不提了。

  名人,闊人,商人……常常玩這一種把戲,開出一個大題目來,熱鬧熱鬧,以見他們之熱心。未經世故的青年,不知底細,就常常上他們的當;碰頂子還是小事,有時簡直連性命也會送掉,我就知道不少這種賣血的名人的姓名。我自己現在雖然說得好像深通世故,但近年就上了神州國光社的當,他們與我訂立合同,托我找十二個人,各譯蘇聯名作一種,出了幾本,不要了,有合同也無用,我只好又磕頭禮拜,各去回斷,靖華住得遠,不及回復,已經譯成,只好我自己付版稅,又設法付印,這就是《鐵流》,但這書的印本一大半和紙版,後來又被別一書局〔4〕騙去了。

  那時的會〔5〕,是在陸上開的,不是船裡,出席的大約二三十人,會開完,人是不缺一個的都走出的,但似乎也有人後來給他們弄去了,因為近來的捕,殺,秘密的居多,別人無從知道。愛羅先珂卻沒有死,聽說是在做翻譯,但有人寄信去,卻又沒有回信來。

  義軍〔6〕的記載看過了,這樣的才可以稱為戰士,真叫我似的弄筆的人慚愧。我覺得文人的性質,是頗不好的,因為他智識思想,都較為複雜,而且處在可以東倒西歪的地位,所以堅定的人是不多的。現在文壇的無政府情形,當然很不好,而且壞於此的恐怕也還有,但我看這情形是不至於長久的。分裂,高談,故作激烈等等,四五年前也曾有過這現象,左聯起來,將這壓下去了,但病根未除,又添了新分子,於是現在老病就復發。但空談之類,是談不久,也談不出什麼來的,它終必被事實的鏡子照出原形,拖出尾巴而去。倘用文章來鬥爭,當然更好,但這種刊物不能出版,所以只好慢慢的用事實來克服。

  其實,左聯開始的基礎就不大好,因為那時沒有現在似的壓迫,所以有些人以為一經加入,就可以稱為前進,而又並無大危險的,不料壓迫來了,就逃走了一批。這還不算壞,有的竟至於反而賣消息去了。人少倒不要緊,只要質地好,而現在連這也做不到。好的也常有,但不是經驗少,就是身體不強健(因為生活大抵是苦的),這於戰鬥是有妨礙的。但是,被壓迫的時候,大抵有這現象,我看是不足悲觀的。

  賣性的事,我無所聞,但想起來是能有的;對付女性,南方官大約也比北方殘酷,血債多得很。

  此複,即請儷安。

  迅上 十二月十夜。

  注釋:

  〔1〕譯文兩本指《豎琴》和《一天的工作》。

  〔2〕序文指《〈豎琴〉前記》,後收入《南腔北調集》。一九三三年《豎琴》印行第三版時,《前記》被刪。

  〔3〕指蔣光慈。

  〔4〕別一書局指光華書局。

  〔5〕指遠東反戰會議。

  〔6〕義軍指東北抗日義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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