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魯迅 > 魯迅書信 | 上頁 下頁 |
1934年6月21日致鄭振鐸 |
|
西諦先生: 六月十八日函及《十竹齋箋譜》樣張,今天都收到。《箋譜》刻的很好,大張的山水及近於寫意的花卉,尤佳。此書最好是趕年內出版,而在九或十月中,先出珂羅版印者一種。我想,購買者的經濟力,也應顧及,如每月出一種,六種在明年六月以內出全,則大多數人力不能及,所以最好是平均兩月出一種,使愛好者有回旋的餘地。 對於紙張,我是外行,近來上海有一種「特別宣」,較厚,但我看並不好,砑亦無用,因為它的本質粗。夾貢有時會離開,自不可用。我在上海所見的,除上述二種外,僅有單宣,夾宣(或雲即夾貢),玉版宣,煮硾了。杭州有一種「六吉」,較薄,上海未見。我看其實是《北平箋譜》那樣的真宣,也已經可以了。明朝那樣的棉紙,我沒有見過新制的。 前函說的《美術別集》〔1〕中的《水滸圖》〔2〕,非老蓮作,乃別一明人本,而日本翻刻者,老蓮之圖,我一張也未見過。周子兢〔3〕也不知其人,未知是否蔡先生的親戚?倘是,則可以探聽其所在。我想,現在大可以就已有者先行出版;《水滸圖》及《博古頁子》,頁數較多,將來得到時,可以單行的。 至於為青年著想的普及版,我以為印明本插畫是不夠的,因為明人所作的圖,惟明事或不誤,一到古衣冠,也還是靠不住,武梁祠畫象中之商周時故事畫,大約也如此。或者,不如(一)選取漢石刻中畫象之清晰者,晉唐人物畫(如顧凱之《女史箴圖》〔4〕之類),直至明朝之《聖諭像解》〔5〕(西安有刻本)等,加以說明;(二)再選六朝及唐之土俑,托善畫者用線條描下(但此種描手,中國現時難得,則只好用照相),而一一加以說明。青年心粗者多,不加說明,往往連細看一下,想一想也不肯,真是費力。但位高望重如李毅士教授,其作《長恨歌畫意》,也不過將梅蘭芳放在廣東大旅館中,而道士則穿著八卦衣,如戲文中之諸葛亮〔6〕,則于青年又何責焉呢?日本人之畫中國故事,還不至於此。 六月號之《文學》出後,此地尚無罵聲,但另有一種脾氣,是專做小題,與並非真正之敵尋釁。此本多年之老脾氣,現在復發了,很有些人為此不平,但亦無以慰之,而這些批評家之病亦難治。他們斥小說家寫「身邊瑣事」,而不悟自己在做「身邊批評」,較遠之大敵,不看見,不提起的。但(!),此地之小品文風潮,也真真可厭,一切期刊,都小品化,既小品矣,而又嘮叨,又無思想,乏味之至。語堂學聖歎〔7〕一流之文,似日見陷沒,然頗沾沾自喜,病亦難治也。 罵別人不革命,便是革命者,則自己不做事,而罵別人的事做得不好,自然便是更做事者。若與此輩理論,可以被牽連到白費唇舌,一事無成,也就是白活一世,于己於人,都無益處。我現在得了妙法,是謠言不辯,誣衊不洗,只管自己做事,而順便中,則偶刺之。他們橫豎就要消滅的,然而刺之者,所以偶使不舒服,亦略有報復之意雲爾。 《十竹齋箋譜》刻工之錢,當於月底月初匯上一部分。 專此布複,即請道安。 隼上 六月廿一日 寄茅兄函,頃已送去了。又及 〔1〕《美術別集》指《世界美術全集(別卷)》。 〔2〕《水滸圖》指明代杜堇作的《水滸圖贊》。 〔3〕周子兢原名周仁,江蘇江甯人,蔡元培的內弟。曾留學美國,當時任國民黨中央研究院工程研究所所長。 〔4〕顧凱之《女史箴②圖》參看340403信注〔4〕。 〔5〕《聖諭像解》清代梁延年編,共二十卷。康熙九年(1670)曾頒佈「敦孝弟、篤宗族、和鄉党、重農桑……」等「上諭」十六條,「以為化民成俗之本」。《聖諭像解》即根據這些「上諭」配圖和解說的書。編者在序文中說:「摹繪古人事蹟于上諭之下,並將原文附載其後……且粗為解說,使易通曉。」按此處明朝應為清朝。 〔6〕諸葛亮(181~234)字孔明,琅琊陽都(今山東沂南)人,三國時政治家和軍事家。 〔7〕聖歎即金聖歎(1608~1661),原姓張,名采,號聖歎,明亡後更名人瑞,長洲(今江蘇吳縣)人。明末清初文人。當時林語堂認為金聖歎等的文章屬語錄體,「此後編書,文言文必先錄此種文字,取中郎、宗子、聖歎、板橋冠之」。(見《論語錄體之用》,載《論語》第二十六期)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