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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6月3日致楊霽雲


  霽雲先生:

  二日函收到。叭兒無窮之慮,在理論上是對的,正如一人開口發聲,空氣振動,雖漸遠漸微,而凡有空氣之處,終必振動下去。然而,究竟漸遠漸微了。中國的文壇上,人渣本來多。近十年中,有些青年,不樂科學,便學文學;不會作文,便學美術,而又不肯練畫,則留長頭髮,放大領結完事,真是烏煙瘴氣。假使中國全是這類人,實在怕不免於糟。但社會裡還有別的方面,會從旁給文壇以影響;試看社會現狀,已岌岌不可終日,則叭兒們也正是岌岌不可終日的。它們那裡有一點自信心,連做狗也不忠實。一有變化,它們就另換一副面目。但此時倒比現在險,它們一定非常激烈了,不過那時一定有人出而戰鬥,因為它們的故事,大家是明白的。何以明白,就因為得之現在的經驗,所以現在的情形,對於將來並非只是損。至於費去了許多犧牲,那是無可免的,但自然愈少愈好,我的一向主張「壕塹戰」,就為此。

  記得清朝末年,也一樣的有叭兒,但本領沒有現在的那麼好。可是革命者的本領也大起來了,那時的講革命,簡直像兒戲一樣。

  《新社會半月刊》〔1〕曾經看過幾期,那缺點是「平庸」,令人看了之後,覺得並無所得,當然不能引人注意。來信所述的方針〔2〕,我以為是可以的,要站出來,也只能如此。但有一種可歎的事,是讀者的感覺,往往還是叭兒靈。叭兒明白了,他們還不懂,甚而至於連譏刺,反話,也不懂。現在的青年,似乎所注意的範圍,大抵很狹小,這卻比文壇上之多叭兒更可慮。然而也顧不得許多,只好照自己所定的做。至於碰壁而或休息,那是當然的,也必要的。

  辦起來的時候,我可以投稿,不過未必能每期都有。我的名字,也還是改換好,否則,無論文章的內容如何,一定立刻要出事情,於刊物未免不合算。

  《引玉集》並不如來函所推想的風行,需要這樣的書的,是窮學生居多,但那有二百五十個,況且有些人是我都送過了。至於有錢的青年,他不需要這樣的東西。但德國版畫集,我還想計劃出版,那些都是大幅,所以印起來,書必加大,幅數也多,因此資本必須加幾倍,現在所躊躇的就是這一層。

  我常常坐在內山書店裡,看看中國人的買書,覺得可歎的現象也不少。例如罷,倘有大批的關於日本的書(日本人自己做的)買去了,不久便有《日本研究》之類出板;近來,則常有青年在尋關於法西主義的書。製造家來買書的,想尋些記載著秘訣的小冊子,其實那有這樣的東西。畫家呢,凡是資料,必須加以研究,融化,才可以應用的好書,大抵棄而不顧,他們最喜歡可以生吞活剝的繪畫,或圖案,或廣告畫,以及只有一本的什麼「大觀」。一本書,怎麼會「大觀」呢,他們是不想的。其甚者,則翻書一通之後,書並不買,而將其中的幾張彩色畫撕去了。

  現在我在收集中國青年作家的木刻,想以二十幅印成一本,名曰《木刻紀程》,留下來,看明年的作品有無進步。這回只印一百本,大約需要者也不過如此而已。

  此上,即頌

  時綏。

  迅頓首 六月三夜

  〔1〕《新社會半月刊》即《新社會》,綜合性半月刊,俞頌華等編輯,一九三一年七月在上海創刊,一九三五年六月停刊。

  〔2〕來信所述方針據收信人回憶,他對《新社會》的內容不滿,計劃進行革新,後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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