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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1月11日致鄭振鐸


  西諦先生:

  頃接六日信,甚喜。《北平箋譜》極希望能夠早日出書,可以不必先寄我一部,只望令榮寶齋從速運來,因為這裡也有人等著。至於我之二十部,實已不能分讓,除我自藏及將分寄各國圖書館(除法西之意,德,及自以為紳士之英)者外,都早已約出,且還不夠,正在籌劃怎樣應付也。天行寫了這許多字,我想送他一部,如他已豫約,或先生曾擬由公物中送他,則此一節可取消,而將此一部讓給別人;又,靜農已向我約定一部,亦乞就近交與,所餘十八部,則都運上海,不能折扣矣。

  第二次印恐為難,因為大約未必再能集至一百人,一拖延,就散了。我個人的意見,以為做事萬不要停頓在一件上(也許這是我年紀老起來了的緣故),此書一出,先生大可以作第二事,就是將那資本,來編印明代小說傳奇插畫,每幅略加解題,仿《箋譜》豫約辦法。更進,則北平如尚有若干好事之徒,大可以組織一個會,影印明板小說,如《西遊》〔1〕,《平妖》〔2〕之類,使它能夠久傳,我想,恐怕紙墨更壽于金石,因為它數目多。上海的邵洵美之徒,左發議論罵我們之印《箋譜》,〔3〕這些東西,真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4〕,吃完許多米肉,搽了許多雪花膏之後,就什麼也不留一點給未來的人們的——最末,是「大出喪」〔5〕而已。

  前幾天,寄了一些原版《晚笑堂畫傳》〔6〕之類給俄木刻家,《箋譜》出後,也要寄一部,他們之看中國,是一個謎,而知識甚少,他們畫五六百年前的中國人,也戴紅纓帽,且拖著一條辮子,站在牌樓之下,而遠處則一定有一座塔——豈不哀哉。

  《文學》〔7〕二卷一號,上海也尚未見,聽說又不准停刊,大約那辦法是在利用舊招牌,而換其內容,所以第一著是檢查,抽換。不過這辦法,讀者之被欺騙是不久的,刊物當然要慢慢的死下去。《文學季刊》未到,見過目錄,但也如此麻煩,卻得信後才知道,因為我總以為北平還不至於像上海的。我的意思,以為季刊比月刊較厚重,可以只登研究的文章,以及評論,隨筆,書報紹介,而詩歌小說則從略,此即清朝考據家所走之路也。如此,則成績可以容易地發表一部分。但上海《詞學季刊》〔8〕第三期,卻有不振之狀《大公報》及《國聞週報》〔9〕要投稿,倒也並非不肯投。去年在上海投稿時,被刪而又刪,有時竟像講昏話,不如沈默之為愈,所以近來索性不投了,但有時或有一兩篇,那是只為了稿費。北邊的容易犯諱,大概也不下於上海,還是不作的好罷。

  此複,即請道安。

  迅頓首 一月十一夜。

  注釋:

  〔1〕《西遊》即《西遊記》。

  〔2〕《平妖》即《三遂平妖傳》,長篇小說,傳為元末明初羅貫中作,二十回,有明代萬曆年間唐氏世德堂刊本。通行本四十回,系明末馮夢龍增補。

  〔3〕指邵洵美所編《十日談》一九三四年新年特輯所刊楊天南《二十二年的出版界》一文,其中說:「特別可以提起的是北平箋譜,此種文雅的事,由魯迅西諦二人為之,提倡中國古法木刻,真是大開倒車,老將其實老了。至於全書六冊預約價十二元,真嚇得煞人也。無論如何,中國尚有如此優遊不迫之好奇精神,是十分可賀的,但願所余四十餘部,沒有一個閒暇之人敢去接受。」

  〔4〕「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語見唐代陳子昂詩《登幽州台歌》。

  〔5〕「大出喪」一九一六年,邵洵美岳祖盛宣懷去世時,曾舉行轟動一時的「大出喪」。

  〔6〕《晚笑堂畫傳》清代畫家上官周作。魯迅給蘇聯木刻家寄書的事,參看340106(蘇)信。

  〔7〕《文學》月刊。參看331124信注〔1〕。下面所說的事,據一九三四年三月國民黨中央宣傳委員會《文藝宣傳會議錄》:《文學》「態度惡化已極。名由傅東華與茅盾主編,實際則由茅盾主幹。經予查禁。嗣該傅東華聯同鄭振鐸具請願轉變作風,為民族文藝努力,不採用左翼作品,並予印行前先送審核,始姑准繼續出版。」

  〔8〕《詞學季刊》龍沐勳編,一九三三年四月在上海創刊,一九三四年九月出至第三卷第三號停刊。

  〔9〕《國聞週報》綜合性週刊。一九二四年八月在上海創刊,一九二七年第四卷起遷往天津,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出至第十四卷第五十期停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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