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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9月24日致李秉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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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倩兄: 回家後看見來信。給幼漁〔1〕先生的信,已經寫出了,我現在也難料結果如何,但好在這並非生死問題的事,何妨隨隨便便,暫且聽其自然。 關於我這一方面的推測,並不算對。我誠然總算幫過幾回忙,但若是一個有力者,這些便都是些微的小事,或者簡直不算是小事,現在之所以看去很像幫忙者,其原因即在我之無力,所以還是無效的回數多。即使有效,也〔不〕算什麼,都可以毫不放在心裡。 我恐怕是以不好見客出名的。但也不儘然,我所怕見的是談不來的生客,熟識的不在內,因為我可以不必裝出陪客的態度。我這裡的客並不多,我喜歡寂寞,又憎惡寂寞,所以有青年肯來訪問我,很使我喜歡。但我說一句真話罷,這大約你未曾覺得的,就是這人如果以我為是,我便發生一種悲哀,怕他要陷入我一類的命運;倘若一見之後,覺得我非其族類,不復再來,我便知道他較我更有希望,十分放心了。 其實我何嘗坦白?我已經能夠細嚼黃連而不皺眉了。我很憎惡我自己,因為有若干人,或則願我有錢,有名,有勢,或則願我隕滅,死亡,而我偏偏無錢無名無勢,又不滅不亡,對於各方面,都無以報答盛意,年紀已經如此,恐將遂以如此終。我也常常想到自殺,也常想殺人,然而都不實行,我大約不是一個勇士。現在仍然只好對於願我得意的便拉幾個錢來給他看,對於願我滅亡的避開些,以免他再費機謀。我不大願意使人失望,所以對於愛人和仇人,都願意有以騙之,亦即所以慰之,然而仍然各處都弄不好。 我自己總覺得我的靈魂裡有毒氣和鬼氣,我極憎惡他,想除去他,而不能。我雖然竭力遮蔽著,總還恐怕傳染給別人,我之所以對於和我往來較多的人有時不免覺到悲哀者以此。 然而這些話並非要拒絕你來訪問我,不過忽然想到這裡,寫到這裡,隨便說說而已。你如果覺得並不如此,或者雖如此而甘心傳染,或不怕傳染,或自信不至於被傳染,那可以只管來,而且敲門也不必如此小心。 樹人 廿四日夜 注釋: 〔1〕幼漁馬裕藻(1878~1945),字幼漁,浙江鄞縣人。曾留學日本,後任浙江教育司視學和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教授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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