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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太真外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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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於夢中為鼓胡琴,拾新舊之曲聲,為《淩波曲》。龍女再拜而去。及覺,盡記之。會禁樂,自禦琵琶,習而翻之。與文武臣僚,于淩波宮臨池奏新曲,池中波濤湧起。複有神女出池心,乃所夢之女也。上大悅,語于宰相,因于池上置廟,每歲命祀之。二曲既成,遂賜宜春院及梨園弟子並諸王。時新豐初進女伶謝阿蠻,善舞。上與妃子鐘念,因而受焉。就按於清元小殿,甯王吹玉笛,上羯鼓,妃琵琶,馬仙期方響,李龜年蹙篥,張野狐箜篌,賀懷智拍。自旦至午,歡洽異常。時唯妃女弟秦國夫人端坐觀之。曲罷,上戲曰:「阿瞞上在禁中,多自稱也。樂籍,今日幸得供養夫人。請一纏頭!」 秦國曰:「豈有大唐天子阿姨,無錢用耶?」 遂出三百萬為一局焉。樂器皆非世有者,才奏而清風習習,聲出天表。妃子琵琶邏逤檀,寺人白季貞使蜀還獻。其木溫潤如玉,光耀可鑒,有金鏤紅文,蹙成雙鳳。弦乃末訶彌羅國永泰元年所貢者,淥水蠶絲也,光瑩如貫珠瑟瑟。紫玉笛乃姮娥所得也。祿山進三百事管色。俱用媚玉為之。諸王,郡主,妃之姊妹,皆師妃,為琵琶弟子。每一曲徹,廣有獻遺。妃子是日問阿蠻曰:『爾貧,無可獻師長,待我與爾為。」 命侍兒紅桃娘取紅粟玉臂支賜阿蠻。妃善擊磬,拊搏之音泠泠然,多新聲,雖太常梨園之妓,莫能及之。上命采藍田綠玉,琢成磬;上方造簴,流蘇之屬,以金鈿珠翠飾之,鑄金為二獅子,以為趺,采繒縟麗,一時無比。先,開元中,禁中重木芍藥,即今牡丹,《開元天寶花木記》云:「禁中呼木芍藥為牡丹」 也。得數本紅紫淺紅通白者,上因移植于興慶池東沉香亭前。會花繁開,上乘照夜白,妃以步輦從。詔選梨園弟子中尤者,得樂十六色。李龜年以歌擅一時之名,手捧檀板,押眾樂前,將欲歌之。上曰:「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樂詞為。」 遽命龜年持金花箋,宣賜翰林學士李白立進《清平樂詞》三篇。承旨,猶苦宿酲,因援筆賦之。第一首:「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第二首:「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第三首:「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幹。」 龜年捧詞進,上命梨園弟子略約詞調,撫絲竹,遂促龜年以歌。妃持玻璃七寶杯,酌西涼州葡萄酒,笑領歌,意甚厚。上因調玉笛以倚曲。每曲遍將換,則遲其聲以媚之。妃飲罷,斂繡巾再拜。上自是顧李翰林尤異于他學士。會力士終以脫靴為恥,異日,妃重吟前詞,力士戲曰:「始為妃子怨李白深入骨髓,何翻拳拳如是耶!」 妃子驚曰:「何學士能辱人如斯?」 力士曰:「以飛燕指妃子,賤之甚矣。」 妃深然之。上嘗三欲命李白官,卒為宮中所捍而止。上在百花院便殿,因覽《漢成帝內傳》,時妃子後至,以手整上衣領,曰:「看何文書?」 上笑曰:「莫問。知則又殢人。」 覓去,乃是「漢成帝獲飛燕,身輕欲不勝風。恐其飄翥,帝為造水昌盤,令官人掌之而歌舞。又制七寶避風台,間以諸香,安於上,恐其四肢不禁」 也。上又曰:「爾則任吹多少。」 蓋妃微有肌也,故上有此語戲妃。妃曰:「《霓裳羽衣》一曲,可掩前古。」 上曰:「我才弄,爾便欲嗔乎?憶有一屏風,合在,待訪得,以賜爾。」 屏風乃虹霓為名,雕刻前代美人之形,可長三寸許。其間服玩之器,衣服,皆用眾寶雜廁而成。水精為地,外以玳瑁水犀為押,絡以珍珠珠瑟瑟。間綴精妙,迨非人力所制。此乃隋文帝所造,賜義成公主,隨在北胡。貞觀初,滅胡,與蕭後同歸中國,因而賜焉。妃歸衛公家,遂持去。安於高樓上,未及將歸。國忠日午偃息樓上,至床,睹屏風在焉。才就枕,而屏風諸女悉皆下床前,各通所號,曰:「裂繒人也。」 「定陶人也。」 「穹廬人也。」 「當壚人也。」 「亡吳人也。」 「步蓮人也。」 「桃源人也。」 「班竹人也。」 「奉五官人也。」 「溫肌人也。」 「曹氏投波人也。」 「吳宮無雙返香人也。」 「拾翠人也。」 「竊香人也。」 「金屋人也。」 「解佩人也。」 「為雲人也。」 「董雙成也。」 「為煙人也。」 「畫眉人也。」 「吹簫人也。」 「笑躄人也。」 「垓中人也。」 「許飛瓊也。」 「趙飛燕也。」 「金穀人也。」 「小鬢人也。」 「光發人也。」 「薛夜來也。」 「結綺人也。」 「臨春閣人也。」 「扶風女也。」 國忠雖開目,歷歷見之,而身體不能動,口不能發聲。諸女各以物列坐。俄有纖腰妓人近十餘輩,曰:「楚章華踏謠娘也。」 乃連臂而歌之,曰:「三朵芙蓉是我流,大楊造得小楊收。」 複有二三妓,又曰:「楚宮弓腰也。何不見《楚辭別序》云:『綽約花態,弓身玉肌?』」 俄而遞為本藝。將呈訖,一一複歸屏上。國忠方醒,惶懼甚,遽走下樓,急令封之。貴妃知之,亦不欲見焉。祿山亂後,其物猶存。在宰相元載家,自後不知所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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