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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河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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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陽有王氣出,占天耿純臣奏後五百年當有天子興。煬帝已昏淫,不以為信。時游木蘭庭,命袁寶兒歌《柳枝詞》。因觀殿壁上有《廣陵圖》,帝瞪目視之,移時不能舉步。時蕭後在側,謂帝曰:「知他是甚圖畫,何消皇帝如此掛意。」 帝曰:「朕不愛此畫,只為思舊遊之處。」 於是帝以左手憑後肩,右手指圖上山水及人煙村落寺宇,歷歷皆如目前。謂後曰:「朕為陳王時,守鎮廣陵,旦夕遊賞。當此之時,以雲煙為美景,視榮貴若深冤。豈期久有臨軒,萬機在務,使不得豁於懷抱也。」 言訖,聖容慘然。後曰:「帝意欲在廣陵,何如一幸?」 帝聞,心中豁然。翌日與大臣議,欲泛巨舟自洛入河,自河達海入淮,方至廣陵。群臣皆言似此程途,不啻萬里,又孟津水緊,滄海波深,若泛巨舟,事有不測。時有諫議大夫蕭懷靜乃蕭後弟奏曰:「臣聞秦始皇時,金陵有王氣,始皇使人鑿斷砥柱,王氣遂絕。今睢陽有王氣,又陛下意在東南,欲泛孟津,又慮危險。況大樑西北有故河道,乃是秦將王離畎水灌大樑之處,欲乞陛下廣集兵夫,于大樑起首開掘,西自河陰,引孟津水入,東至淮口,放孟津水出。此間地不過千里,況于睢陽境內過,一則路達廣陵,二則鑿穿王氣。」 帝聞奏大喜,群臣皆默。帝乃出敕,朝堂如有諫朕不開河者,斬之。詔以征北大總管麻叔謀為開河都護,以蕩寇將軍李淵為副使。淵稱疾不赴,即以左屯衛將軍令狐辛達代李淵為開渠副使都督。自大樑起首,于樂台之北建修渠新所署,命之為卞渠古只有此卞字,開封城乃卞邑,因名其府署為卞渠上源傳舍也。傳舍,驛名。因卞渠此處起首,故號卞渠上源也。詔發天下丁夫,男年十五已上者至,如有隱匿者斬三族。帝以河水經于卞,乃賜卞字加水。丁夫計三百六十萬人。乃更五家出一人,或老,或少,或婦人等供饋飲食。又令少年驍卒五萬人,各執杖為督工夫,如節級隊長之類,共五百四十三萬餘人。叔謀乃令三分中取一分人,自上源而西至河陰,通連古河道乃王離浸城處,迄邐趨愁思台而至北去。又令二分丁夫,自上源驛而東去。其年乃隋大業五年,八月上旬建功。畚鍤既集,東西橫布數千里。才開斷未及丈余,得古堂室,可數間,瑩然肅淨。漆燈晶煌,照耀如晝。四壁皆有彩畫花竹龍鬼之像,中有棺樞,如豪家之葬。其促工吏聞于叔謀。命啟棺,一人容貌如生,肌膚潔白如玉而肥。其發自頭而出,覆其面,過腹胸下裹其足,倒生而上,及其背下而方止。搜得一石銘,上有字如蒼頡鳥跡之篆。乃召夫中有識者免其役。有一下邳民,讀曰:「我是大金仙,死來一千年。數滿一千年,背下有流泉。得逢麻叔謀,葬我在高原。發長至泥丸,更候一千年,方登兜率天。」 叔謀乃自備棺櫬,葬於城西隅之地今大佛寺是也。次開掘陳留。帝遣使持禦署玉祝,並白璧一雙,具少牢之奠,祭于留侯廟以假道。祭訖,忽有大風,出於殿內窗牖間,吹鑠人面。使者退。自陳留果開掘東去,往來負擔拖鍬者,風馳電激。遠近之人,蹂踐如蜂屯蟻聚。數日,達雍邱。時有一夫,乃中牟人,偶患傴僂之疾,不能前進,墮於隊後,伶仃而行。是夜月色澄靜,聞呵殿聲甚嚴。夫鞠躬俟道左,良久,見清道繼至,儀衛莫述。一貴人戴侯冠,衣王者衣,乘白馬。命左右呼夫至前,謂曰:「與吾言你十二郎,還白璧一雙。爾當賓於天煬帝有天下十二年。」 言畢,取璧以授。夫跪受訖,欲再拜,貴人躍馬西去。屆雍邱,以獻于麻都護,熟視,乃帝獻留侯物也。詰其夫,夫具道。叔謀性貪,乃匿璧。又不曉其言,盧夫泄於外,乃斬以滅口。然後于雍邱起工。至大林,林中有小祠廟。叔謀訪問村叟。曰:「古老相傳,呼為隱士墓,其神甚靈。」 叔謀不以為信,將塋域發掘。數尺,忽鑿一竅嵌空,群夫下窺,有燈火熒熒。無人敢入者。乃指使將官武平郎將狄去邪者,請入探之。叔謀喜曰:「真荊聶之輩也。」 命系去邪腰,下釣,約數十丈,方及地。去邪解其索,行約百步,入一石室。東北各有四石柱,鐵索二條系一獸,大如牛。熟視之,一巨鼠也。須臾,石室之西有一石門洞開。一童子出,曰:「子非狄去邪乎?」 曰:「然也。」 童子曰:「皇甫君坐來已久。」 乃引入。見一人朱衣,頂雲冠,居高堂之上。去邪再拜。其人不言,亦不答拜。綠衣吏引去邪立於堂之西階下。良久,堂上人呼力士牽取阿來阿,煬帝小字。武夫數人,形貌醜異魁奇,控所見大鼠至。去邪本乃廷臣,知帝小字,莫究其事,但屏氣而立。堂上人責鼠曰:「吾遣爾暫脫毛皮,為國中主。何虐民害物,不遵天道?」 鼠但點頭搖尾而已。堂上人益怒,令武士以大棒撾其腦。一擊,捽然有聲如牆崩,其鼠大叫若雷吼。方欲舉杖再擊,俄一童子捧天符而下。堂上驚躍,降階俯伏聽命。童子乃宣言曰:「阿數本一紀,今已七年。更候五年,當以練巾系頸死。」 童子去,堂上人複令擊鼠於舊室中。堂上人謂去邪曰:「與吾語麻叔謀:『謝你不伐吾域,來歲奉爾二金刀,勿謂輕酬也。』」 言訖,綠衣吏引去邪於他門出。約行十數裡,入一林,躡石攀藤而行。回顧,已失使者。又行三裡餘,見草舍,一老父坐土榻上。去邪訪其處。老父曰:「此乃嵩陽少室山下也。」 老父問去邪所至之處。去邪一一具言。老父遂細解去邪。去邪知煬帝不永之事。且曰:「子能免官,即脫身於虎口也。」 去邪東行,回視茅屋,已失所在。時麻都護已至甯陽縣。去邪見叔謀,具言其事。元來去邪入墓後,其墓自崩。將謂去邪已死,今日卻來。叔謀不信,將謂狂人。去邪乃托狂疾,隱終南山。時煬帝以患腦痛,月餘不視朝。訪其因,皆言帝夢中為人撾其腦,遂發痛數日。乃是去邪見鼠之日也。叔謀既至寧陵縣,患風癢,起坐不得。帝令太醫令巢元方往治之。曰:「風入腠理,病在胸臆。須用嫩羊肥者蒸熟,糝藥食之,則瘥。」 叔謀取半年羊羔,殺而取腔,以和藥,藥未盡而病已痊。自後每令殺羊羔,日數枚。同杏酪五味蒸之,置其腔盤中,自以手臠擘而食之,謂曰含酥臠。鄉村獻羊羔者日數千人,皆厚酬其直。甯陵下馬村民陶郎兒,家中巨富,兄弟皆兇狠。以祖父塋域傍河道二丈餘,慮其發掘。乃盜他人孩兒年三四歲者,殺之,去頭足,蒸熟,獻叔謀。咀嚼香美,迥異於羊羔,愛慕不已。召詰郎兒,郎兒乘醉泄其事。及醒,叔謀乃以金十兩與郎兒,又令役夫置一河曲以護其塋域。郎兒兄弟自後每盜以獻,所獲甚厚。貧民有知者,競竊人家子以獻,求賜。襄邑甯陵睢陽所失孩兒數百,冤痛哀聲,旦夕不輟。虎賁郎將段達為中門使,掌四方表奏事,叔謀令家奴黃金窟將金一埒贈與。凡有上表及訟食子者,不訊其詞理,並令笞背四十,押出洛陽。道中死者,十有七八。 時令狐辛達知之,潛令人收孩骨,未及數日,已盈車。於是城市村坊之民有孩兒者,家做木櫃,鐵裡其縫。每夜,置母子於櫃中,鎖之,全家秉燭圍守。至天明,開櫃見子,即長幼皆賀。既達睢陽界,有濠寨使陳伯恭言此河道若取直路,徑穿透睢陽城,如要回護,即取令旨。叔謀怒其言回護,令推出腰斬。令狐辛達救之。時睢陽坊市豪民一百八十戶,皆恐掘穿其宅並塋域,乃以醵金三千兩,將獻叔謀,未有梯媒可達。忽穿至一大林,中有墓,故老相傳雲宋司馬華元墓。掘透一石室,室中漆燈棺柩帳幕之類,遇風皆化成灰燼。得一石銘,曰:「睢陽土地高,汴水可為濠。若也不回避,奉贈二金刀。」 叔謀曰:「此乃詐也。不足信。」 是日,叔謀夢使者召至一宮殿上,一人衣絳綃,戴進賢冠。叔謀再拜,王亦答拜。拜畢,曰:「寡人宋襄公也。上帝明鎮此方,二千年矣。倘將軍借其方便,回護此城,即一城老幼皆荷恩德也。」 叔謀不允。又曰:「適來護城之事,蓋非寡人之意。況奉上帝之命,言此地候五百年間,當有王者建萬世之基。豈可偶為逸遊,致使掘穿王氣。」 叔謀亦不允。良久,有使者入奏云:「大司馬華元至矣。」 左右引一人,紫衣,戴進賢冠,拜覲于王前。王乃敘護城這事。其人勃然大怒日:「上帝有命,臣等無心。叔謀愚昧之夫,不曉天命。」 大呼左右,令置拷訊之物。王曰:「拷訊之事,何法最苦?」 紫衣人曰:「銅汁灌之口,爛其腸胃,此為第一。」 王許之。乃有數武夫拽叔謀,脫去其衣,惟留犢鼻,縛鐵柱上,欲以銅汁灌之。叔謀魂膽俱喪。殿上人連止之曰:「護城之事如何?」 叔謀連聲言:「謹依上命。」 遂令解縛。與本衣冠。王令引去,將行,紫衣人曰:「上帝賜叔謀金三千兩,取於民間。」 叔謀性貪,謂使者曰:「上帝賜金,此何言也?」 使者曰:「有睢陽百姓獻與將軍,此陰注陽受也。」 忽如夢覺,但覺神不住體。睢陽民果賂黃金窟而獻金三千兩。叔謀思夢中事,乃收之。立召陳伯恭,令自睢陽西穿渠,南北回屈,東行過劉趙村,連延而去。令狐辛達知之,累上表,亦為段達抑而不獻。至彭城,路經大林中,有偃王墓。掘數尺,不可掘,乃銅鐵也。四面掘去其土,唯見鐵。墓旁安石門,扃鎖甚嚴。用陽民計,撞開墓門。叔謀自入墓中,行百余步,二童子當前云:「偃王顒候久矣。」 乃隨而入。見宮殿,一人戴通天冠,衣絳綃衣,坐殿上。叔謀拜,王亦拜,曰:「寡人塋域,當於河道。今奉與將軍玉寶,遣君當有天下。倘然護之,丘山之幸也。」 叔謀許之。王乃令使者持一玉印與叔謀。又視之,印文乃「百代帝王受命玉印」 也。叔謀大喜。王又曰:「再三保惜,乃刀刀之兆也。」 刀刀者,隱語,亦二金刀之意也。叔謀出,令兵夫日護其墓。時煬帝在洛陽,忽失國寶,搜訪宮闈,莫知所在,隱而不宣。帝督功甚急。叔謀乃自徐州,朝夕無暇,所役之夫已少一百五十余萬,下寨之處,死屍滿野。帝在觀文殿讀書,因覽《史記》,見秦始皇築長城之事,謂宰相宇文述曰:「始皇時至此已及千年,料長城已應摧毀。」 宇文述順帝意,奏曰:「陛下偶然續秦皇之事,建萬世之業,莫若修其城,堅其壁。」 帝大喜。乃詔以舒國公賀若弼為修城都護,以諫議大夫高熲為副使,以江淮吳楚襄鄧陳蔡並開拓諸州丁夫一百二十萬修長城。詔下,弼諫曰:「臣聞始皇築亡秦於絕塞,連延一萬里,男死女曠,婦寡子孤,其城未就,父子俱死。陛下欲聽狂夫之言,學亡秦之事,但恐社稷崩離,有同秦世。」 帝大怒,未發其言。宇文述在側,乃掇曰:「爾武夫狂卒,有何知,而亂其大謀?」 弼怒,以象簡擊宇文述。帝怒,令囚若弼於家,是夜飲鴆死。高熲亦不行。宇文述乃舉司農卿宇文弼為修城都護,以民部侍郎宇文愷為副使。時叔謀開卞渠盈灌口,點檢丁夫,約折二百五十萬人。其部役兵士舊五萬人,折二萬三千人。工既畢,上言於帝。遣決汴口,注水入汴渠。帝自洛陽遷駕大渠。詔江淮諸州造大船五百隻。使命至,急如星火。民間有配蓋造船一隻者,家產破用皆盡,猶有不足,枷項笞背,然後鬻貨男女,以供官用。龍舟既成,泛江沿淮而下。至大樑,又別加修飾,砌以七寶金玉之類。于吳越間取民間女年十六歲者五百人,謂之殿腳女。至於龍舟禦艦,即每船用彩纜十條,每條用殿腳女十人,嫩羊十口,令殿腳女與羊相間而行,牽之。時恐盛暑,翰林學士虞世基獻計,請用垂柳栽于汴渠兩堤上。一則樹根四散,鞠護河堤;二乃牽船之人,護其陰涼;三則率舟之羊食其葉。上大喜,詔民間有柳一株,賞一縑。百姓競獻之。又令親種,帝自種一株,群臣次第種,方及百姓。時有謠言曰:「天子先栽,然後萬姓栽。」 栽畢,帝御筆寫賜垂楊柳姓楊,曰楊柳也。時舳艫相繼,連接千里,自大樑至淮口,聯綿不絕。錦帆過處,香聞千里。既過雍邱,漸達寧陵界。水勢漸緊,龍舟阻礙,牽駕之人,費力轉甚。時有虎賁郎將鮮于俱羅為護纜使,上言水淺河窄,行舟甚難。上以問虞世基。曰:「請為鐵腳木鵝,長一丈二尺,上流放下,如木鵝住,即是淺。」 帝依其言,乃令右翊將軍劉岑驗其水淺之處。自雍邱至灌口,得一百二十九處。帝大怒,令根究本處人吏姓名。應是木鵝住處,兩岸地分之人皆縛之,倒埋於岸下,曰:「令教生為開河夫,死作抱沙鬼。」 又埋卻五萬餘人。既達睢陽,帝問叔謀曰:「坊市人煙,所掘幾何?」 叔謀曰:「睢陽地靈,不可干犯。若掘之,必有不祥。臣已回護其城。」 帝怒,令劉岑乘小舟根訪屈曲之處,比直路較二十裡。帝益怒,乃令擒出叔謀,囚於後獄。急使宣令狐辛達詢問其由,辛達奏:自寧陵便為不法,初食羊臠,後啖嬰兒;養賊陶郎兒,盜人之子;受金三千兩,于睢陽擅易河道。乃取小兒骨進呈。帝曰:「何不達奏?」 辛達曰:「表章數上,為段達扼而不進。」 帝令人搜叔謀囊橐間,得睢陽民所獻金,又得留侯所還白璧及受命寶玉印。上驚異,謂宇文述曰:「金與璧皆微物。寡人之寶,何自而得乎?」 文述曰:「必是遣賊竊取之矣。」 帝瞪目而言曰:「叔謀今日竊吾寶,明日盜吾首矣。」 辛達在側,奏曰:「叔謀常遣陶郎兒盜人之子,恐國寶郎兒所盜也。」 上益怒,遣榮國公來護兒,內使李百藥,太僕卿楊羲臣推鞠叔謀,置台署于睢陽。並收陶郎兒全家,令郎兒具招入內盜寶事。郎兒不勝其苦,乃具事招款。又責段達所收令狐達奏章即不奏之罪。案成進上,帝問丞相宇文述。述曰:「叔謀有大罪四條:食人之子,受人之金,遣賊盜寶,擅移開河道。請用峻法誅之。其子孫取聖旨。」 帝曰:「叔謀有大罪。為開河有功,免其子孫。」 只令腰斬叔謀于河側。時來護兒受敕未至間,叔謀夢一童子自天而降,謂曰:「宋襄公與大司馬華元遣我來,感將軍護城之惠意,往年所許二金刀,今日奉還。」 叔謀覺,曰:「據此先兆,不祥。我腰領難存矣。」 言未畢,護兒至,驅於河之北岸,斬為三段。郎兒兄弟五人,並家奴黃金窟並鞭死。中門使段達免死,降官為洛陽監門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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