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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刻創作法》序


  地不問東西,凡木刻的圖版,向來是畫管畫,刻管刻,印管印的。中國用得最早,而照例也久經衰退;清光緒中,英人傅蘭雅氏編印《格致彙編》,插圖就已非中國刻工所能刻,精細的必需由英國運了圖版來。那就是所謂「木口木刻」,也即「複製木刻」,和用在編給印度人讀的英文書,後來也就移給中國人讀的英文書上的插畫,是同類的。那時我還是一個兒童,見了這些圖,便震驚於它的精工活潑,當作寶貝看。到近幾年,才知道西洋還有一種由畫家一手造成的版畫,也就是原畫,倘用木版,便叫作「創作木刻」,是藝術家直接的創作品,毫不假手於刻者和印者的。現在我們所要紹介的,便是這一種。

  為什麼要紹介呢?據我個人的私見,第一是因為好玩。說到玩,自然好像有些不正經,但我們鈔書寫字太久了,誰也不免要息息眼,平常是看一會窗外的天。假如有一幅掛在牆壁上的畫,那豈不是更其好?倘有得到名畫的力量的人物,自然是無須乎此的,否則,一張什麼複製縮小的東西,實在遠不如原版的木刻,既不失真,又省耗費。自然,也許有人要指為「要以『今雅』立國」的,但比起「古雅」來,不是已有「古」「今」之別了麼?

  第二,是因為簡便。現在的金價很貴了,一個青年藝術學徒想畫一幅畫,畫布顏料,就得化一大批錢;畫成了,倘使沒法展覽,就只好請自己看。木刻是無需多化錢的,只用幾把刀在木頭上劃來劃去──這也許未免說得太容易了──就如印人的刻印一樣,可以成為創作,作者也由此得到創作的歡喜。印了出來,就能將同樣的作品,分給別人,使許多人一樣的受到創作的歡喜。總之,是比別種作法的作品,普遍性大得遠了。

  第三,是因為有用。這和「好玩」似乎有些衝突,但其實也不儘然的,要看所玩的是什麼。打馬將恐怕是終於沒有出息的了;用火藥做花炮玩,推廣起來卻就可以造槍炮。大炮,總算是實用不過的罷,而安特萊夫一有錢,卻將它裝在自己的庭園裡當玩藝。木刻原是小富家兒藝術,然而一用在刊物的裝飾,文學或科學書的插畫上,也就成了大家的東西,是用不著多說的。

  這實在是正合于現代中國的一種藝術。

  但是至今沒有一本講說木刻的書,這才是第一本。雖然稍簡略,卻已經給了讀者一個大意。由此發展下去,路是廣大得很。題材會豐富起來的,技藝也會精煉起來的,採取新法,加以中國舊日之所長,還有開出一條新的路徑來的希望。

  那時作者各將自己的本領和心得,貢獻出來,中國的木刻界就會發生光焰。這書雖然因此要成為不過一粒星星之火,但也夠有歷史上的意義了。

  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九日 魯迅記

  【注釋】

   本篇在收入本書前未在報刊上發表過。

  《木刻創作法》,白危編譯的關於木刻的入門書,一九三七年一月上海讀書生活出版社出版。

   傅蘭雅(J.Fryer,1839─1928) 英國教士。一八六一年(清咸豐十一年)來我國傳教,一八七五年(清光緒元年)在上海與人合辦「格致書院」,次年出版專刊西方自然科學論著摘要和科學情報資料的《格致彙編》(季刊),時斷時續,至一八九二年共出二十八本。該刊附有大量刻工精細的插圖。

   「木口木刻」:即在木頭橫斷面上進行的雕刻。

   這是施蟄存在《「莊子」與「文選」》一文中攻擊魯迅的話:

  「新文學家中,也有玩木刻,考究版本,收羅藏書票,以駢體文為白話書信作序,甚至寫字臺上陳列了小擺設的,照豐先生的意見說來,難道他們是要以『今雅』立足於天動地之間嗎?」魯迅曾將該文錄入《准風月談「感舊」以後(上)》的「備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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