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魯迅 > 兩地書·原信 | 上頁 下頁
九五


  廣平兄:

  二十六日寄出一信,想當已到。次日即得二十三日來信,包裹的通知書,也一併送到了,即刻向郵政代辦處取得收據,星期六下午已來不及,星期日不辦事,下星期一(廿九日)可以取來,這裡的郵政,就是如此費事。星期六這一天(廿七),我同玉堂往集美學校演說,以小汽船來往,還耗去了一整天;夜間會客,又耗去許多工夫,客去正想寫信,間壁的禮堂走了電,校役吵嚷,校警吹哨,鬧得石破天驚,究竟還是物理學教員有本領,進去關住了總電門,才得無事,只燒焦了幾塊木頭。我雖住在並排的樓上,但因為牆是石造的,知道不會延燒,所以並不搬動,也沒有損失,不過因為電燈俱熄,洋燭的光搖搖而昏暗,於是也不能寫信了。

  我一生的失計,即在歷來並不為自己生活打算,一切聽人安排,因為那時豫〔預〕計是生活不久的。後來豫〔預〕計並不確中,仍鬚生活下去,於是遂弊病百出,十分無聊。後來思想改變了,而仍是多所顧忌,這些顧忌,大部分自然是為生活,幾分也為地位,所謂地位者,就是指我歷來的一點小小工作而言,怕因我的行為的劇變而失去力量。但這些瞻前顧後,其實也是很可笑的,這樣下去,更將不能動彈。第三法最為直截了當,其次如在北京所說則較為安全,但非經面談,一時也決不下。總之我以前的辦法,已是不妥,在廈大就行不通,所以我也決計不再敷衍了,第一步我一定於年底離開此地,就中大教授職。但我極希望那一個人也在同地,至少也可以時常談談,鼓勵我再做有益於人的工作。

  昨天我向玉堂提出以本學期為止,即須他去的正式要求,並勸他同走。對於我走這一層,略有商量的話,終於他無話可說了,所以前信所說恐怕難於脫身云云,已經不成問題,屆時他只能聽我自便。他自己呢,大約未必走,他很佩服陳友仁,自雲極願意在他旁邊學學。但我看他仍然於廈門頗留戀,再碰幾個釘子,則來年夏天可以離開。

  此地無甚可為,近來組織了一種期刊,而作者不過寥寥數人,或則受創造社影響,過於頹唐(比我頹唐得多),或則太大言無實;又在日報上添了一種文藝週刊,恐怕不見得有什麼好結果。大學生都很沉靜,本地人文章,則「之乎者也」居多,他們一面請馬寅初寫字,一面請我做〔作〕序,真是殊屬胡塗。有幾個因為我和兼士在此而來的,我們一走,大約也要轉學到中大去。

  離開此地之後,我必須改變我的農奴生活;為社會方面,則我想除教書外,或者仍然繼續作文藝運動,或更好的工作,待面談後再定。我覺得現在HM比我有決斷得多,我自到此地以後,仿佛全感空虛,不再有什麼意見,而且時有莫名其妙的悲哀,曾經作了一篇我的雜文集的跋,就寫著那時的心情,十二月末的《語絲》上可以發表,一看就知道。自己也知道這是須改變的,我現在已決計離開,好在已只有五十天,為學生編編文學史講義,作一結束(大約講至漢末止),時光也容易度過的了,明年從新來過罷。

  遇安既知通信的地方,何以又須詳詢住址,舉動頗為離奇,或者是在研究HM是否真在羊城,亦未可知。因他們一群中流言甚多,或者會有HM在廈門之說也。

  校長給三主任的信,我在報上早見過了,現未知如何?能別有較好之地,自以離開為宜,但不知可有這樣相宜的處所?

  迅十一月廿八日十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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