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魯迅 > 兩地書·原信 | 上頁 下頁
六一


  廣平兄:

  十月四日得九月廿九日來信後,即於五日寄一信,想已收到了。人間的糾葛真多,兼士直到現在,未在應聘書上簽名,前幾天便擬于國學研究院成立會開畢之後,便回北京去,因為那邊也有許多事待他料理。玉堂就大不謂然,甚至於說了許多氣話(對我)。然而兼士卻非去不可。我便從中調和:先令兼士在應聘書上簽名,然後請假到北京去一趟,年內再來廈門一次,算是在此半年。兼士有些可以了,玉堂卻又堅執不允,非他在此整半年不可。我只好退開。過了兩天,玉堂也可以了,大約也覺得除此更無別路了罷。現在此事只要經校長允許後,便要告一結束了。兼士大約十五左右動身,聞先將赴粵一看,再向上海。伏園恐怕也同行,是否便即在粵,抑接洽之後,仍再回廈門一次,則不得而知,孟餘請他是辦副刊,他已經答應了,但何時辦起,則似未定。

  從我想:兼士當初是未嘗不豫〔預〕備常在這裡的,待到廈門一看,覺交通之不便,生活之無聊,就不免「歸心如箭」了。這實在是無可奈何的事,叫我如何勸得他。

  這裡的學校當局,雖出重資聘請教員,而未免視教員如變把戲者,要他空拳赤手,顯出本領來。即如這回開展覽會,我就吃苦不少。當開會之先,兼士要我的碑碣拓片去陳列,我答應了。但我只有一張小書桌和小方桌,不夠用,只得攤在地上,一一選出。待到拿到會場去時,則除孫伏園自告奮勇,同去陳列之外,沒有第二人幫忙,尋校役也尋不到。於是只得二人陳列,高處則須桌上放一椅子,由我站上去。弄至中途,黃堅硬將孫伏園叫去了,因為他是「襄理」(玉堂的),有叫孫伏園去之權力。兼士看不過去,便自來幫我,他喝了一點酒,跳上跳下,晚上便大吐了一通。襄理的位置,正如明朝的太監,可以倚靠權勢,胡作非為,而受害的卻不是他,是學校。昨天因為黃堅對書記下條子(上諭式的),下午同盟罷工了,後事不知如何。玉堂信用此人,可謂昏極。我前回辭國學院研究教授而又中止者,因恐怕兼士玉堂為難也,現在看來,總非堅決辭去兼職不可,人亦何苦因為太為別人計,而自輕自辱至此哉。

  此地的生活也實在無聊,外省的教員,幾乎無一人作長久之計。兼士之去,固無足怪。但我比兼士隨便些,又因為見玉堂的兄弟(他有二兄一弟都在廈大)及太太,都很為我們的生活操心;學生對我尤好,只恐怕我在此住不慣,有幾個本地人,甚至於星期六不回家,豫〔預〕備星期日我要往市上去玩,他們好同去作翻譯,所以只要沒有什麼大下不去的事,我總想至少在此講一年,否則,我也許早跑到廣州或上海去了。(但還有幾個很歡迎我的人,是想我開口攻擊此地的社會等等,他們來跟著開槍。)

  今天是雙十節,卻使我歡喜非常,本校先行升旗禮,三呼萬歲,於是有演說,運動,放鞭炮。北京的人,似乎厭惡雙十似的,沉沉如死,此地這才像雙十節。我因為聽北京過年的鞭炮聽厭了,對鞭炮有了惡感,這回才覺得卻也好聽。中午同學生上飯廳,吃了一碗不大可口的面(大半碗是豆芽菜),晚上是懇親會,有音樂和電影,電影因為電力不足,不甚了然,但在此已視同寶貝了。教員太太將最新的衣服都穿上了,大約在這裡,一年中另外也沒有什麼別的聚會了罷。

  聽說廈門市上今天也很熱鬧,商民都自動〈的〉地掛旗結彩慶賀,不像北京那樣,聽警察吩咐之後,才掛出一張污穢的五色旗來。此地人民的思想,我看其實是「國民黨的」〈的〉,並不老舊。

  自從我到此之後,各種寄給我的期刊很雜亂,忽有忽無。我有時想分寄給你,但不見得期期有,勿疑為郵局失落,好在這類東西,看過便罷,未必保存,完全與否亦無什麼關係。

  我來此已一月餘,只做了兩篇講義,兩篇稿子給《莽原》;但能睡,身體似乎好些。今天聽到一種傳說,說孫傳芳的主力兵已敗,沒有什麼可用的了,不知確否。我想一二天內該可以得到來信,但這信我明天要寄出了。

  迅十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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