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魯迅 > 兩地書·原信 | 上頁 下頁
五一


  廣平兄:

  十三日發的給我的信,已經收到了。我從五日發了一信之後,直到十三四日才發信;十三以前,我只是等著等著,並沒有寫信,這一封才是第三封。前天,我寄了《彷徨》和《十二個》各一本。

  看你所開的職務,似乎很繁重,住處亦不見佳。這種四面「碰壁」的住所,北京沒有,上海是有的,在廈門客店裡也看見過,實在使人氣悶。職務有定,除自己心知其意,善為處理外,更無他法;住室總該有一間較好才是,否則,恐怕要瘦下。

  本校今天行開學禮,學生在三四百人之間,就算作四百人罷,分為豫〔預〕科及本科七系,每系分三年級,則每級人數之寥寥,亦可想而知。此地不但交通不便,招考極嚴,寄宿舍也只容四百人,四面是荒地,無屋可租,即使有人要來,也無處可住,而學校當局還想本校發達,真是夢想。大約早先就是沒有計畫〔劃〕的,現在也很散漫,我們來後,便都擱在須作陳列室的大洋樓上,至今尚無一定住所。聽說現正趕造著教員的住所,但何時造成,殊不可知。我現在如去上課,須走石階九十六級,來回就是一百九十二級,喝開水也不容易,幸而近來倒已習慣,不大喝茶了。我和兼士及顧頡剛,是早就收到聘書的,此外還有幾個人,已經到此,而忽然不送聘書,玉堂費了許多力,才於前天送來;玉堂在此似乎也不大順手,所以季黻的事.竟無法開口。

  我的薪水不可謂不多,教科〔課〕是五或六小時,也可以算很少,但所謂別的「相當職務」,卻太繁,有本校季刊的作文,有本院季刊的作文,有指導研究員的事(將來還有審查),合計起來,很夠做做了。學校當局又急於事功,問履歷,問著作,問計畫〔劃〕,問年底有什麼成績發表,令人看得心煩。其實我只要將《古小說鉤沉》拿出去,就可以作為研究教授三四年的成績了,其餘都可以置之不理,但為了玉堂好意請我,所以我除教文學史外,還擬指導一種編輯書目的事,範圍頗大,兩三年未必能完,但這也只能做到那〔哪〕裡算那〔哪〕裡了。

  在國學院裡的,顧頡剛是胡適之的信徒,另外還有兩三個,似乎是顧薦的,和他大同小異,而更淺薄,一到這裡,孫伏園便要算可以談談的了。我真想不到天下何其淺薄者之多。他們語言無味,夜間還唱留聲機,什麼梅蘭芳之類。我現在唯一的方法是少說話;他們的家眷到來之後,大約要搬往別處去了罷。從前在女師大的黃堅是一個職員兼林玉堂的秘書,一樣浮而不實,將來也許會生風作浪,我現在也竭力地少和他往來。此外,教員內有一個熟人,是往陝西去時認識的,並不壞;集美中學內有師大舊學生五人,都是先前的國文系,昨天他們請我們吃飯,算作歡迎,他們是主張白話的,在此似乎有點孤立,吃苦。

  這一星期以來,我對於本地更加習慣了,飯量照舊,這幾天而且更能睡覺,每晚總可以睡九、十小時;但還有點懶,未曾理髮,只在前晚用安全剃刀刮了一回髭須而已。我想從此整理為較有條理的生活;大約只要少應酬,關起門來,是做得到的。此地的點心很好;鮮龍眼已吃過了,並不見佳,還是香蕉好。但我不能自己去買東西,因為離市有十裡,校旁只有一個小店,東西非常之少,店中人能說幾句「普通話」,但我懂不到一半。這裡的人似乎很有點欺生,因為是閩南了,所以稱我們為北人,我被稱為北人,這回是第一次。

  現在的天氣正像北京的夏末,蟲類多極了,最利害的是螞蟻,有大有小,無處不至,點心是放不過夜的。蚊子倒不多,大概是我在三層樓上之故;生瘧疾的很多,所以校醫常給我們吃金雞那霜。霍亂已經減少了;但那街道,卻真是壞,其實是在繞著人家的牆下,簷下走,無所謂路的。

  兼士似乎還要回京去,他叫我代他的職務,我不答應他。最初的佈置,我未與聞,中塗〔途〕接手,一班極不相干的人,指揮不靈,如何措手,還不如關起門來,「自掃門前雪」罷,況且我的工也已夠多了。

  章錫箴托建人寫信給我,說想托你給《新女性》做一點文章,囑我轉達。不知可有這興致?如有,可以先寄我,我看後轉寄去。《新女性》的編輯,近來似乎是建人了,不知何故。那第九(?)期,我已寄上,想早到了。

  我從昨日起,已停止吃青椒,而改為胡椒了,特此奉聞。再談

  迅

  九月二十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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