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魯迅 > 兩地書·原信 | 上頁 下頁
一六


  魯迅師:

  先後的收到信和《莽原》,使我在寂寞的空氣裡,不知不覺地發生微笑。此外有《猛進》、《孤軍》、《語絲》、《現代評論》等週刊,接連地源源而來。居然,關心大局的人多起來了!小鬼每週中得看這些師資,多麼快活呀!

  這種小週刊總多半是第一版的首刊出週刊的名字,同版的末尾刊出目錄——本期——這不知是否有特別意味比較別的方法佳?「莽原」二字不占篇幅,較《猛進》的封面似覺改良了一步。此外小鬼小小的意見,以為如果將目錄放在刊名一起,則成為:

  這樣一塊方的□,放在第一版的第一格前頭,就省得讀至第三格忽然有一段目錄出來分散讀者對於該處作品的注意力,否則把這一塊方的□設在第一版第二格的中央,似覺特別而引人興趣,再不然,週刊名仍舊——如第一期位置——而目錄則請它去坐(第八版)「交椅」,這是我的心理作用,想著這樣,但說不出正當理由來,請參考可也。

  《莽原》的性質仍是不滿現代,但是範圍較《猛進》、《孤軍》偏重政治者為寬,所以形式甚似《語絲》,其委曲婉轉、弦外之音的態度,也較其他週刊為特別,這是先生的特色,無可諱言的。當《莽原》的各篇接觸在我眼中,我即覺著冥昭是先生的作品,此外《綿〔棉〕袍裡的世界》,也有不少先生的作風在內,但不敢決定。餘如《檳榔集》的作者想即姓向的那位,亦有幾分相肖于先生。《走向十字街頭》,也是一樣,但不知作者是否即荊有麟,而全期則先生只有二篇作品?

  在《棉袍裡的世界》文中,他揪了朋友來開始審判,取了他「思想」「友誼」……甚至於「想把我當做一件機器來供你們使用」。我當時十分慚愧,反省,我是否亦是「多方面掠奪」者之一?唉!雖則我不敢當是朋友,然而學生「掠奪」先生,那還了得!明目張膽的「掠奪」先生,那還了……得!!!學生而「掠奪」先生,此人心之所以不古也。有志之士,盍起而防禦之?!

  第二期也許學學做〔作〕文章,但是仍本「粗人幹不了細活計」的面目,恐怕還是做〔作〕出來不中用,那時,只請破除情面,往紙簍一捏。然而能否做〔作〕出還是一個問題。

  「報應」之來,似有甚於做「別人的文章的題目」的。先生,你瞧第八期的《猛進》,不是有人說先生「真該割去舌頭」嗎?——雖然是反話——果真如此,唉!我聞閻王十殿中有一殿是鉤舌筋的,罪條就是生前說誑,這是(說)假話的處罰,而「把國民底醜德都暴露出來」,既承認是「醜德」,則其非假也可知,而仍有「割舌」之罪,此人間地獄喲!此人間有甚於地獄喲!其實果真定起罪來,第一怪這手不應執筆寫出那些牛鬼蛇神的現形,第二怪眼不應見那些……第三怪腦筋不應印象那些……最要的還是怪人世間不應有那些……于舌頭乎何有!?

  考試尚未屆期呢!本可抗不交卷,但是考師既然提前,那麼現在的答案完了,到暑假時就可要求免試——如果不及格,自然甘心補考——答曰:

  那「秘密窩」的屋頂大體是平平的,暗黑色的,這是和保存國粹一樣,帶有舊式的建築法,在畫學中美的研究,天——屋頂——是淺色的,地是深色的,如此才是適合.否則天地混亂,呈不安的現象,在「秘密窩」中,也可以說呈神秘的苦悶的象徵,靠南雖然有門口,因為隔了一個過道的房子,所以表現暗的色彩,左右也不十分光亮,惟有前面——北——一大片玻璃,這似什麼呢?光的一部分就似喇叭口,其餘那上下左右和後面就是喇叭管,後面——南——有點光線,喇叭的小口——發音機處——那面橫斷之亦有光線,從前後溝通之,這是什麼解釋呢?我擺起八卦陣,熏沐齋戒的占算一下吧!卦曰:世運淩夷,君子道消,逢凶化吉,發言有瘳。解曰:喇叭之管,聲帶之門,因勢利導,時然後言,夫人不言,言必有中。這是南無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親降靈簽,適合於這「窩」的佳兆呢?還是這「窩」的風水好,發出這個應運靈馨的《莽原》呢?那不在本答案之內,就此結束。

  此外小鬼也有一點「敢問」求答的——但是絕非報復的考試,雖然「復仇,春秋大義」,學生豈敢對先生仇而且想複,更兼考呢,罪過,罪過,其實不過聊博一笑耳——問曰:我們教室天花板的中央有點什麼?如果答電燈,就連六分也不給,如果俟星期一臨時預備夾帶,然後交卷,那就更該處罰(?)了!其實這題目甚平常而且熟習,不如探險那麼生硬,該可不費力吧!敢請明教可也!

  午門之遊,歸來總夾雜得勝的微笑,在洋車中直至學校,以至良久良久,更回思及在下樓和內操場時的潑皮,真是得意極了!人們總是求自我的滿足的,何嘗計及被困者的窘狀,其實被困者那天心理測驗也盡施行夠了!命大家起立,以占是否多數,再下樓遲延,以察是否誠意,然而終竟被「煽動」了!在最新的分數計算,全對就滿分,一半對一半錯就抵消了一分也沒有,如果全失敗了(終被煽動了),自不待言是等於〇。「六十分」?太寬了吧!那天何嘗「被逼」而「失敗」,其實「搖身一變」的法術還未湊〔臻〕上乘,否則變成女先生,就不妨「帶隊」——其實我的話是豈有此理,男先生「帶隊」有什麼出奇——或者變成女……就不妨衝鋒突圍而出,可是終於「被逼」。這是界限分得太清的原故吧?!是世俗積習之不易打除吧?!

  日昨甘人一篇文發生〔出〕,晶清即受歐陽嚴重詰問,其後又要求晶清以友誼仍代他保留名譽,勿斥破其為三位一體,一方暗施狡儈〔獪〕,硬謂實有琴心其人,以他的人格,此時何難另找一人冒認琴心,觀今日琴心之文,即可窺見,他知道晶清因薔薇社關係——《婦女週刊》是歐包辦得來的,他是《婦周》的太上老君——不敢公然揭出他的底細——晶清人甚圓到,絕不幹這種老實得罪人事,這也是實情——所以膽敢以琴心名字,仍出來辯護。像這樣的人,最好請文壇上的主筆,取消他的發言權。前些天我也攻擊歐一篇文章,題目是「打破一個悶葫蘆」,署款是「螞蟻作於熱鍋上」。該文草率且未將本意全行泄盡,想是落選,也大佳事。

  現社會實在黑暗,女子出來做事實是處處遇到困難。我不是膽小,為避免麻煩,所以我多是先托人打聽,不料知識界的報界也是鬼蜮——它未寫明報名地點,即是可疑處——也是如此,這真是叫猛進的人處處感著多少阻礙和怯懦,「誰叫你生著是女人呢?」這句話我著實沒法解答于老爺、太太之前。

  小鬼許廣平

  四月廿五晚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