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魯迅 > 兩地書·原信 | 上頁 下頁


  魯迅師:

  昨日——二十五——上午接到先生的一封信,下午幫哲教系遊藝會一點忙,直至今日的現在才拿起筆來談述所想說的一些話。

  聽說昨夕未演《愛情與世仇》之前先生在九點多就去了——想又是被人唆的罷?先去也好,其實演的〔得〕實不高明,排演的人,常不一律出席,有的練習一二次,有的或多些,但是批評的人——《晨報》所指的「大可悲」——對劇本簡直沒有事前的研究——臨時也未十分瞭解——同學也不見得有多大研究,對於劇情,當時的風俗習尚、衣飾……一概門外漢,更加演員多是各班約請充數,共同練習的時間更多牽扯,所以失敗之處,實是預料所及,簡單一句,就是一群小孩子在空地耍耍玩意騙兩個錢——人不多,恐怕騙錢的目的有點靠不住——真是不怕當場出采〔彩〕,好笑極了,可憐極了!

  近來滿肚子的不平——多半是因著校事。年假中,及以前,我以為對校長事主張去留的人,俱不免各有複雜的背景,所以我是袖手作壁上觀的態度。開學後,目見擁楊的和楊的本身的行徑實在不由得不叫人怒髮衝冠,施以總攻擊。雖則我一方面不敢否認反楊的絕對沒有色彩在內,但是我不妨單獨的進行我個人的驅羊運動。——因此除于前期《婦女週刊》上以持平名義投《北京女界一部分的問題》一文外,複於十五期《現代評論》有一個女讀者的一篇《女師大的風潮》,她也許是本校的一位牧羊者,但是她既承認是「局外人」,我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放肆的斥駁她一番,用正言的名義——我向來投稿恒不喜重複用一名字。我自知文甚卑淺,裁奪之權,一任編輯者,我絕不以什麼女士……等妄冀主筆者垂青,所以我的稿子常常也白費心血,附〔付〕之虛擲,但是總改不了我不好用重複名字的毛病——自己下筆以後也覺著該稿或不合於「壕塹戰」,然勃勃之氣,不能自已,擬先呈先生批閱,複以久稽恐成明日黃花,因此急急附〔付〕郵,覺骨梗〔鯁〕略吐,稍為舒快,其實於實際何嘗有絲毫脾〔裨〕補?學生曆世不久,但南北人士,同學相遇,亦不乏人,求其頭腦清醒者有幾?明白大勢者有幾?數人聚首,不是談衣飾,便談宴會,談出入劇場,熱心做事的人多半學力差,學粹功深的人,就形如槁木,心似死灰,踢也踢不動,每一問題發生,聚眾討論時,或托故遠去,或看人多舉手,亦從而舉手之贊成反對,意見毫無也,或功則攘諸身,過則諉諸人,真是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心死莫大之哀。今日青年,尚複何望?!!暗沉沉天日無光,慘淡淡神州陸沉。同志同志!天壤何處尋?學生肄業小學,時適光復,家中長兄,因負笈南京,在校鼓吹種族思想最力之人,故對於光復民國時對幼小的我輩,恒演解大義,甚悔年幼未能盡力國事,失一良機,勉解識字,大意尚未十分了了時,即在家浸潤於最新思想之《平民報》——革命後民黨人組織——中。當民元時,複有一種婦女刊物,亦灌輸女權,解放精神身體諸束縛之言論——俱在粵出版——婦女刊物須親往購取,故每星期我輒與小妹同走十餘裡至城外購歸閱覽,以不得為憾。粵地思想較先,故近時所倡之婦女解放,在民元時該處已暢發無餘,因之個人亦大受影響,加之先人性俱豪直,故學生亦不免粗獷,又好讀飛簷走壁,朱家郭解,助弱鋤強,草上霜……之流,更幻想得作劍仙其人者,以殺盡天下不平事。當洪憲復辟,以為時機不可失,正效命于國之時,乃竊發書于女革命者莊君,卒以不密為家人所阻,年幼磋砣〔蹉跎〕,直至如今衰頹過甚矣!且近來年較長,社會內幕較有所知,見同儕中實不易得與共事可暢論一切者,相接以虛偽,相處以機械,非不足謀,即不可謀,不能謀,茫茫天壤,荊棘滿塗〔途〕,狐貉一丘,何時掃淨?吾師來書既雲「正在準備破壞者,目下也仿佛有人」,先生吾師,這是真的嗎?我喜極欲狂矣!不知他——準備破壞者——如何結合法,是否即吾師所稱的「做土匪去」呢?我不自量度,才淺力薄,不足與言大事,但願作個誓死不二的「馬前卒」,忠於一種我以為對的主義之下,不管這團體是直接間接,成立與未?總之建設與努力,學生是十分仰望于先生,尤其願得作一個「馬前卒」,以衝鋒陷陣,小鏤鑼〔嘍囉〕雖然沒大用,也不防〔妨〕令他搖幾下旗子。先生能鑒諒他麼?不勝急切之至!

  承先生「不客氣」的一封封給我回信,于「小鬼」實在是好比處在盂蘭節,食飽袋足,笑的〔得〕皮開眼合,得未曾有了!謹謝「循循善誘」。

  學生許廣平

  三月廿六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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