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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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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L.ETD.H.M: 現在是三十日之夜一點鐘,我快要睡了。下午已寄出一信,但我還想講幾句話,所以再寫一點—— 前幾天,春菲①給我一信,說他先前的事,要我查考鑒察。他的事情,我來「查考監察」幹什麼呢,置之不答。下午從西山回,他卻已等在客廳中,並且知道他還先曾向母親房裡亂闖,大家都嚇得心慌意亂,空氣甚為緊張。我即出而大罵之,他竟毫不反抗,反說非常甘心。我看他未免太無剛骨,而他自說其實是勇士,獨對於我,卻不反抗。我說,我是願意人對我反抗,不合則拂袖而去的。他卻道正因為如此,所以佩服而愈不反抗了。我只得為之好笑,乃送而出之大門之外,大約此後當不再來纏繞了罷。 晚上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忙於翻檢電碼之靜農,一個是幫我校過《唐宋傳奇集》之建功②,同吃晚飯,談得很為暢快,和上午之縱談於西山,都是近來快事。他們對於北平學界現狀,似俱不欲多言,我也竭力的避開這題目。其實,這是我到此不久,便已感覺了出來的:南北統一後,「正人君子」們樹倒猢猻散,離開北平,而他們的衣缽卻沒有帶走,被先前和他們戰鬥的有些人拾去了。未改其原來面目者,據我所見,殆惟幼漁兼士而已。由是又悟到我以前之和「正人君子」們為敵,也失之不通世故,過於認真,所以現在倒非常自在,于袞袞諸公之一切言動,全都漠然。即下午之呵斥春菲,事後思之,也覺得大可不必。因歎在寂寞之世界裡,雖欲得一可以對壘之真敵人,亦不易也。 這兩星期以來,我一點也不頹唐,但此刻想到你之採辦布帛之類,先事經營,卻實在覺得一點淒苦。這種性質,真是怎麼好呢?我應該快到上海,去約制她。 三十日夜一點半。 D.H.,三十一日晨被母親叫醒,睡眠時間缺少了一點,所以晚上九點鐘便睡去,一覺醒來,此刻已是三點鐘了。泡了一碗茶,坐在桌前,想起H.M.大約是躺著,但不知道是睡著還是醒著。五月卅一這一天,沒有什麼事,只在下午有三個日本人③來看我所搜集的關於佛教石刻拓本,以為已經很多,力勸我作目錄,這是並不難的,於學術上也許有點用處,然而我此刻也並無此意。晚間紫佩來,已為我購得車票,是三日午後二時開,他在報館裡,知道車還可以坐,至多,不過誤點(遲到)而已。所以我定於三日啟行,有一星期,就可以面談了。此信發後,擬不再寄信,如果中途去訪上遂,自然當從那裡再發一封。 EL.六月一日黎明前三點。 D.S: 寫了以上的幾行信以後,又寫了幾封給人的回信,天也亮起來了,還有一篇講演稿要改,此刻大約是不能睡的了,再來寫幾句—— 我自從到此以後,總計各種感受,知道彌漫於這裡的,依然是「敬而遠之」和傾陷,甚至於比「正人君子」時代還要分明——但有些學生和朋友自然除外。再想上去,則我的創作和編著一發表,總有一群攻擊或嘲笑的人們,那當然是應該的,如果我的作品真如所說的庸陋。然而一看他們的作品,卻比我的還要壞;例如小說史罷,好幾種出在我的那一本之後,而陵亂錯誤,更不行了。這種情形,即使我大膽闊步,小覷此輩,然而也使我不復專於一業,一事無成。而且又使你常常擔心,「眼淚往肚子裡流」。所以我也對於自己的壞脾氣,時時痛心,想竭力的改正一下。我想,應該一聲不響,來編《中國字體變遷史》或《中國文學史》了。然而那裡去呢?在上海,創造社中人一面宣傳我怎樣有錢,喝酒,一面又用《東京通信》④誣栽我有殺戮青年的主張,這簡直是要謀害我的生命,住不得了。北京本來還可住,圖書館裡的舊書也還多,但因歷史關係,有些人必有奉送飯碗之舉,而在別一些人即懷來搶飯碗之疑,在瓜田中,可以不納履,而要使人信為永不納履是難的,除非你趕緊走遠。D.H.,你看,我們到那裡去呢?我們還是隱姓埋名,到什麼小村裡去,一聲也不響,大家玩玩罷。 D.H.M.ET:D.L.,你不要以為我在這裡時時如此呆想,我是並不如此的。這回不過因為睡夠了,又值沒有別的事,所以就隨便談談。吃了午飯以後,大約還要睡覺。行期在即,以後也許要忙一些。小米(H.吃的),梆子面(同上),果脯等,昨天都已買齊了。 這封信的下端,是因為加添兩張,自己拆過的。 L.六月一日晨五時。 【注釋】 ①春菲:原信作董秋芳(1897—1977),浙江紹興人,翻譯工作者。 ②建功:指魏建功(1901—1980),江蘇如皋人,語言文字學家。當時在北京大學工作。 ③三個日本人:指塜本善隆,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教授;水野清一,當時在北京大學從事考古研究;倉石武四郎,日本京都大學文學教授,當時在我國留學。據《魯迅日記》一九二九年五月三十一日:「塜本善隆,水野清一,倉石武四郎來觀造象拓本」。 ④《東京通信》:指杜荃(郭沫若)發表在《創造月刊》第二卷第一期(一九二八年一月)上的《文藝戰線上的封建餘孽》一文。其中說「殺喲!殺喲!殺喲!殺盡一切可怕的青年,而且趕快,這是這位『老頭子』(按指魯迅)的哲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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