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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MY DEAR TEACHER:

  今天竟日下雨,平時沒有這麼冷,辦公的處所又向北而多風,所以四點鐘就回到寢室裡,看見你十一月八日寄來的信並一包書,內報紙二分,期刊六本,書籍七本。這些刊物,要我自己去買,自然未必肯,但你既寄給我,我歡喜的收下了,借給人看是可以的,而「分給別人」則不可。

  早晨見《民國日報》及《國民新聞》①,都說你已允來中大作文科教授,我且信且疑,正擬函詢,今見來信所雲,則似乎未知此事。你如來粵,我想,一定要比廈門忙,比廈門苦,薪金大約不過二三百小洋,說不定還要搭公債和國庫券。就此看來,大半是要食少事繁,像我在這裡似的。廈門難以久居,來粵也有困難之處,奈何!至於食物,廣州自然都有,和廈大之過孤村生活不同,雖然能否合你口味也說不定。

  至於我這學校,現在卻並無什麼事。但既因風潮而引起了一部分學生的反感,此後見面講書,亦殊無味,自以早日離去為宜。不過現在正值多事之秋,學潮未平,校款支絀,勢不能中途撒手。有人主張校長即行辭職,另覓人暫時代理,從新做過,以救目前,而即要我出而擔任。但無論如何,我堅決不幹,俟覓得新校長,為之維持幾天,至多至陽曆一月為止。此後你如來粵,我也願在廣州覓事,否則,就到汕頭去。

  提起逢吉來,我就記得見伏園先生時,曾聽說他在中大當職員,將來還要幫伏園辦報。後於本月初,得他從東山來信雲,「昨見伏園兄,才知道你也到廣州,不想我們又能在這裡會面,真是愉快極了。如果你有工夫,請通知一個時間,我們談談。……」我即函告以公務以外的時間,但至今不見人來,也無回信,也許他又跑到別處去了。

  楊桃種類甚多,最好是花地產,皮不光潔,個小而豐肥者佳,香滑可口,伏老帶去的未必是佳品,現時已無此果了。桂花蟬顧名思義,想是香味如桂花,或因桂花開時乃有,未詳。龍虱生水中,外甲殼而內軟翅,似金龜蟲,也略能飛。食此二物,先去甲翅,次拔去頭,則腸髒隨出,再去足,食其軟部,也有並甲足大嚼,然後吐去渣滓的。嗜者以為佳,否則不敢食,猶蠶蛹也。我是吃的,覺得別有風味,但不能以言傳。

  做教員而又須日日自己安排吃飯,真太討厭,即此一端,廈門就不易住。在廣州最討厭的是請吃飯,你來我往,每一回輒四五十元,或十餘元,實不經濟。但你是一向拒絕這事的,或者可以避免。

  你向我發牢騷,我是願意聽的,我相信所說的都是實情,這樣倒還不至於到「慮」的程度。你的性情太特別,一有所憎,即刻不可耐,坐立不安。玉堂先生是本地人,過慣了,自然沒有你似的難受,反過來你勸他來粵,至少在飲食一方面,他就又過不慣了,況且中大薪水,必少於廈門,倘他挈家來此,也許會像在北京時候似的,即使我設身處地,也未必決然就走的罷。

  寫完以上的話,已在晚上八時餘,又看了些書,覺得陶元慶②畫的封面很別致,似乎自成一派,將來仿效的人恐怕要多起來。

  看校長的意思,好像月底就要走了。她一走,我們自然也跟著放下責任,以後的事,隨時再告罷。

  YOUR H.M.十一月十五晚十一時。

  【注釋】

  ①《民國日報》:一九二三年國民黨在廣州創辦的報紙。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十五日該報載:「著名文學家魯迅即周樹人,久為國內青年所傾倒,現在廈門大學擔任教席。中山大學委員會特電促其來粵,擔任該校文科教授。聞魯氏已應允就聘,不日來粵雲。」《國民新聞》,一九二五年國民黨人在廣州創辦的報紙。

  ②陶元慶(1893—1929):字璿卿,浙江紹興人,美術家。先後在浙江台州第六中學、上海立達學園,杭州藝術專科學校任教。魯迅前期著譯《彷徨》、《朝花夕拾》、《墳》、《苦悶的象徵》等書均由他作封面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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