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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廣平兄:

  昨天剛寄出一封信,今天就收到你五日的來信了。你這封信,在船上足足躺了七天多,因為有一個北大學生①來此做編輯員的,就於五日從廣州動身,船因避風,或行或止,直到今天才到,你的信大約就與他同船的。一封信的往返,往往要二十天,真是可歎。

  我看你的職務太煩劇了,薪水又這麼不可靠,衣服又須如此變化,你夠用麼?我想:一個人也許應該做點事,但也無須乎勞而無功。天天看學生的臉色辦事,於人我都無益,這也就是所謂「敝精神於無用之地」②,聽說在廣州尋事做並不難,你又何必一定要等到學期之末呢?忙自然不妨,但倘若連自己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那可是不值得的。

  我的能睡,是出於自然的,此地雖然不乏瑣事,但究竟沒有北京的忙,即如校對等事,在這裡就沒有。酒是自己不想喝,我在北京,太高興和太憤懣時就喝酒,這裡雖然仍不免有小刺戟,然而不至於「太」,所以可以無須喝了,況且我本來沒有癮。少吸煙卷,可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大約因為編講義,只要調查,無須思索之故罷。但近幾天可又多吸了一點,因為我連做了四篇《舊事重提》。這東西還有兩篇便完,擬下月再做,從明天起,又要編講義了。

  兼士尚未動身,他連替他的人也還未弄妥,但因為急於回北京,聽說不往廣州了。孫伏園似乎還要去一趟。今天又得李逢吉③從大連來信,知道他往廣州,但不知道他去作何事。

  廣東多雨,天氣和廈門竟這麼不同麼?這裡不下雨,不過天天有風,而風中很少灰塵,所以並不討厭。我自從買了火酒燈以後,開水不生問題了,但飯菜總不見佳。從後天起,要換廚子了,然而大概總還是差不多的罷。

  迅。十月十二夜。

  八日的信,今天收到了;以前的九月廿四,廿九,十月五日的信,也都收到,看你收入和做事的比例,實在相距太遠了。你不知能即另作他圖否?我以為如此情形,努力也都是白費的。

  「經過一次解散而去的」,自然要算有福,倘我們還在那裡,一定比現在要氣憤得多。至於我在這裡的情形,我信中都已陸續說出,其實也等於賣身。除為了薪水之外,再沒有別的什麼,但我現在或者還可以暫時敷衍,再看情形。當初我也未嘗不想起廣州,後來一聽情形,暫時不作此想了。你看陳惺農尚且站不住,何況我呢。

  我在這裡不大高興的原因,首先是在周圍多是語言無味的人物,令我覺得無聊。他們倘肯讓我獨自躲在房裡看書,倒也罷了,偏又常常尋上門來,給我小刺戟。但也很有一班人當作寶貝看,和在北京的天天提心吊膽,要防危險的時候一比,平安得多,只要自己的心靜一靜,也未嘗不可以暫時安住。但因為無人可談,所以將牢騷都在信裡對你發了。你不要以為我在這裡苦得很,其實也不然的,身體大概比在北京還要好一點。

  你收入這樣少,夠用麼?我希望你通知我。

  今天本地報上的消息很好,但自然不知道可確的,一,武昌已攻下;二,九江已取得;三,陳儀④(孫之師長)等通電主張和平;四,樊鍾秀⑤已入開封,吳佩孚逃保定(一雲鄭州)。總而言之,即使要打折扣,情形很好總是真的。

  迅。十月十五日夜。

  【注釋】

  ①指丁丁山(1901—1952),安徽和縣人,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畢業。當時任廈門大學國學院編輯。

  ②「敝精神於無用之地」:語出宋代羅大經《鶴林玉露》卷九:「敝精神於無用矣」。

  ③李逢吉:原信作李遇安,河北人,《莽原》、《語絲》的投稿者,一九二六年十月在廣州中山大學任職。

  ④陳儀(1883—1950):字公俠,浙江紹興人,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炮兵科畢業。當時為孫傳芳部浙江陸軍第一師師長兼浙江省省長。

  ⑤樊鐘秀:河南人。原任直系軍閥豫南司令,一九二三年歸附孫中山。據《申報》報道,一九二六年九月,他率部配合北伐軍在河南沿京漢線追擊吳佩孚,十八日克信陽,同日,吳佩孚逃往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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