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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迅先生:

  現在寫信給你的,是一個受了你快要兩年的教訓,是每星期翹盼著聽講《小說史略》的,是當你授課時每每忘形地直率地憑其相同的剛決的言語,好發言的一個小學生。他有許多懷疑而憤懣不平的久蓄於中的話,這時許是按抑不住了罷,所以向先生陳訴:

  有人以為學校的校址,能愈隔離城市的塵囂,政潮的影響,愈是效果佳一些。這是否有一部分的理由呢?記得在中學時代,那時也未嘗不發生攻擊教員,反對校長的事,然而無論反與正的那一方面,總是偏重在「人」的方面的權衡,從沒有遇見過以「利」的方面為取捨。先生,這是受了都市或政潮的影響,還是年齡的增長戕害了他呢?先生,你看看罷。現在北京學界上一有驅逐校長的事,同時反對的,贊成的,立刻就各標旗幟,校長以「留學」,「留堂」——畢業後在本校任職——謀優良位置為釣餌,學生以權利得失為取捨,今日收買一個,明日收買一個……今日被買一個,……明日被買一個……而尤可憤恨的,是這種含有許多毒菌的空氣,也彌漫於名為受高等教育之女學界了。①做女校長的,如果確有幹才,有卓見,有成績,原不妨公開的佈告的,然而是「昏夜乞憐」,醜態百出,嘖嘖在人耳口。但也許這是因為環境的種種關係,支配了她不得不如此罷?而何以校內學生,對於此事亦日見其軟化,明明今日好好的出席,提出反對條件的,轉眼就掉過頭去,噤若寒蟬,或則明示其變態行動?情形是一天天的惡化了,五四以後的青年是很可悲觀痛哭的了!在無可救藥的赫赫的氣焰之下,先生,你自然是只要放下書包,潔身遠引,就可以「立地成佛」的。然而,你在仰首吸那醉人的一絲絲的煙葉的時候,可也想到有在蠆盆中展轉待拔的人們麼?他自信是一個剛率的人,他也更相信先生是比他更剛率十二萬分的人,因為有這點點小同,他對於先生是儘量地直言的,是希望先生不以時地為限,加以指示教導的。先生,你可允許他麼?

  苦悶之果是最難嘗的,雖然嚼過苦果之後有一點回甘,然而苦的成分太重了,也容易抹煞甘的部分。譬如飲了苦茶——藥,再來細細的玩味,雖然有些兒甘香,然而總不能引起人好飲苦茶的興味。除了病的逼迫,人是絕對不肯無故去尋苦茶喝的。苦悶之不能免掉,或者就如疾病之不能免掉一樣,但疾病是不會時時刻刻在身邊的——除非畢生抱病。——而苦悶則總比愛人還來得親密,總是時刻地不招即來,揮之不去。先生,可有甚麼法子能在苦藥中加點糖分,令人不覺得苦辛的苦辛?而且有了糖分是否即絕對的不苦?先生,你能否不像章錫琛先生在《婦女雜誌》②中答話的那樣模胡,而給我一個真切的明白的指引?專此布達,敬候

  撰安!

  受教的一個小學生許廣平。十一,三,十四年。

  他雖則被人視為學生二字上應加一「女」字,但是他之不敢以小姐自居,也如先生之不以老爺自命,因為他實在不配居小姐的身分地位,請先生不要懷疑,一笑。

  【注釋】

  ①這是對當時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校長楊蔭榆行為的揭露。據該校學生自治會出版的《驅楊運動特刊》記述,楊蔭榆除迫害反對她的學生外,又對某些學生進行利誘,如聲稱「某校欲聘〇〇教員,同學中有欲擔任者,請至校長辦公室接洽」;「北京某大學欲聘助教,月薪十五元,倘能繼續任職者,每年可加至七百元」等等。

  ②章錫琛(1889—1969):字雪村,浙江紹興人。當時任商務印書館《婦女雜誌》主編,經常在該刊「通訊」欄內,解答讀者提出的各種問題。《婦女雜誌》,月刊,一九一五年一月在上海出版,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停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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