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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忙文學與幫閒文學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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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二日在北京大學第二院講 上海的情形,也非諸君所知。所以今天還是講幫閒文學與幫忙文學。 這當怎麼講?從五四運動後,新文學家很提倡小說;其故由當時提倡新文學的人看見西洋文學中小說地位甚高,和詩歌相仿佛;所以弄得像不看小說就不是人似的。但依我們中國的老眼睛看起來,小說是給人消閒的,是為酒餘茶後之用。因為飯吃得飽飽的,茶喝得飽飽的,閑起來也實在是苦極的事,那時候又沒有跳舞場:明末清初的時候,一份人家必有幫閒的東西存在的。那些會念書會下棋會畫畫的人,陪主人念念書,下下棋,畫幾筆劃,這叫做幫閒,也就是篾片!所以幫閒文學又名篾片文學。小說就做著篾片的職務。漢武帝時候,只有司馬相如不高興這樣,常常裝病不出去。②至於究竟為什麼裝病,我可不知道。倘說他反對皇帝是為了盧布,我想大概是不會的,因為那個時候還沒有盧布。大凡要亡國的時候,皇帝無事,臣子談談女人,談談酒,像六朝的南朝,開國的時候,這些人便做詔令,做敕,做宣言,做電報,──做所謂皇皇大文。主人一到第二代就不忙了,於是臣子就幫閒。所以幫閒文學實在就是幫忙文學。 中國文學從我看起來,可以分為兩大類:(一)廊廟文學,這就是已經走進主人家中,非幫主人的忙,就得幫主人的閑;與這相對的是(二)山林文學。唐詩即有此二種。如果用現代話講起來,是「在朝」和「下野」。後面這一種雖然暫時無忙可幫,無閑可幫,但身在山林,而「心存魏闕」③。如果既不能幫忙,又不能幫閒,那麼,心裡就甚是悲哀了。 中國是隱士和官僚最接近的。那時很有被聘的希望,一被聘,即謂之征君;開當鋪,賣糖葫蘆是不會被征的。我曾經聽說有人做世界文學史,稱中國文學為官僚文學。看起來實在也不錯。一方面固然由於文字難,一般人受教育少,不能做文章,但在另一方面看起來,中國文學和官僚也實在接近。 現在大概也如此。惟方法巧妙得多了,竟至於看不出來。 今日文學最巧妙的有所謂為藝術而藝術派。這一派在五四運動時代,確是革命的,因為當時是向「文以載道」④說進攻的,但是現在卻連反抗性都沒有了。不但沒有反抗性,而且壓制新文學的發生。對社會不敢批評,也不能反抗,若反抗,便說對不起藝術。故也變成幫忙柏勒思(plus)⑤幫閒。為藝術而藝術派對俗事是不問的,但對於俗事如主張為人生而藝術的人是反對的,則如現代評論派⑥,他們反對罵人,但有人罵他們,他們也是要罵的。他們罵罵人的人,正如殺殺人的一樣──他們是劊子手。 這種幫忙和幫閒的情形是長久的。我並不勸人立刻把中國的文物都拋棄了,因為不看這些,就沒有東西看;不幫忙也不幫閒的文學真也太不多。現在做文章的人們幾乎都是幫閒幫忙的人物。有人說文學家是很高尚的,我卻不相信與吃飯問題無關,不過我又以為文學與吃飯問題有關也不打緊,只要能比較的不幫忙不幫閒就好。 【注釋】 ①本篇記錄稿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十七日天津《電影與文藝》創刊號。收入本書的曾經魯迅修訂。 ② 關於司馬相如裝病不出的事,據《史記·司馬相如傳》:「相如口吃而善著書常有消渴疾。與卓氏婚,饒於財。其進仕宦,未嘗肯與公卿國家之事,常稱病閒居,不慕官爵。」 ③「心存魏闕」:語出《莊子·讓王》:「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魏闕,古代宮門上巍然高聳的樓觀,後來用作朝廷的代稱。 ④「文以載道」:語出宋代周敦頤《通書·文辭》:「文所以載道也」。 ⑤柏勒思(Plus):英語「加」的意思。 ⑥現代評論派:指《現代評論》雜誌(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在北京創刊)的主要撰稿人胡適、陳西瀅、徐志摩等。陳西瀅在《現代評論》第三卷第五十三期(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二日)發表的《閒話》中標謗「絕不肆口粻罵」。但實際上他們常對魯迅和他們所反對的人進行種種攻擊和謾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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