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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


  小花子本是野貓,經菁清留養在房門口處,起先是供給一點食物一點水,後來給他一隻大紙箱作為他的窩,放在樓梯拐角處,終乃給他買了一隻孩子用的鵝絨被袋作為鋪墊,而且給他設了一個沙盆逐日換除灑掃。從此小花子就在我們門前定居,不再到處晃蕩,活像「鴻彎禧」裡的叫花子,喝完豆汁兒之後甩甩袖子連呼:「我是不走的了啊,我是不走的了啊!」

  彼此相安,沒有多久。

  有一天我回家看見菁清抱著小花子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我驚問:「他怎麼登堂入室了?」我們本來約定不許他越雷池一步的。

  「外面風大,冷,你不是說過貓怕冷嗎?」

  我是說過,貓是怕冷。結果讓他在室內暖和了一陣,仍然送到戶外。看著他在寒風裡縮成一團偎在紙箱裡,我心裡也有些不忍。

  再過些時,有一天小花子不見了,整天都沒回來就食,不知他雲遊何處去了。一天兩天過去,杳無消息。他雖是野貓,我們對他不只有一飯之恩,當然甚是牽掛。每天打開門看看,貓去箱空,輒為黯然。

  忽然有一天他回來了。渾身泥汙,而且沾有血跡。他的嘴裡掛著血淋淋的一塊肉似的東西,像是碎裂的牙肉。菁清趕快把他抱起,洗刷一下,在身上有血跡處塗了紫藥水,發現他的兩顆虎牙沒有了,滿嘴是血。我們不知他遭遇了什麼災難,落得如此狼狽。菁清取出一個竹籠,把他裝了進去,騎車直奔國際貓狗專科病院辜仲良(泰堂)先生處。辜大夫說,他的牙被人敲斷了,大量出血,被人塞進幾團藥棉花,他在身上亂舔所以到處有血跡。於是給他打針防破傷風,注射消炎劑,清洗口腔,取出藥棉花,塗藥。菁清抱他回來,說:「看他這個樣子,今天不要教他在門外睡了吧。」我還有什麼話說。於是小花進了家門,睡在屬￿黑貓公主的籠子裡。黑貓公主關在樓上寢室裡。三貓隔離,各不相擾。這是臨時處置,我心想過一兩天還是要放小花子到門外去的。

  但是沒想到第二天菁清又有了新發現,她告我說,在她掰開貓嘴塗藥時發覺貓的舌頭短了一大截,舌尖不見了。大概是牙被敲斷時,被人順手把舌頭也剪斷了。菁清要我看,我不敢看。我不知道他犯了什麼大過,受此酷刑。我這才明白為什麼每次喂他吃魚總是吃得盤裡盤外狼藉不堪,原來他既無門牙又缺半截舌頭。世界上是有厭貓的人。據說,拿破崙就厭惡貓,「在某次戰役中,有個侍從走過拿破崙的臥房時,突然聽到這位法國皇帝在呼救。他打開房門一看,拿破崙的衣服才穿到一半,滿頭大汗,用劍猛刺繡帷,原來他是在追殺一隻小貓。」美國的艾森豪總統也恨貓,「在蓋次堡家中的電視機旁,備有一枝鳥槍打擊烏鴉。此外他還下令,周遭若出現任何貓,格殺勿論。」英文裡有一個專門名詞,稱厭惡貓者為ailurophobe。我想我們的小花子一定是在外遊蕩時遇到了一位厭貓者,敲掉門牙剪斷舌頭還算是便宜了他。

  菁清說,這貓太可憐,並且歷數他的本質不惡,天性很乖,體態輕盈,毛又細軟,但是她就沒有明白表示要長期收養他的意思。我也沒有明白表示我要改變不許他進門的初衷。事實逐步演變他已成了我們家庭的一員。菁清奉獻刷毛挖耳剪指甲全套服務,還不時的把他抱在懷裡親了又親。我每星期上市買魚也由七斤變為十斤。煮魚摘刺餵食的時候,也由準備兩盤改為三盤。

  「米已熟了,只欠一篩。」最後菁清畫龍點睛似的提出了一個話題。「這貓已不像是一隻野貓了,似不可再把他當做街頭浪子,也不再是小叫花子,我們把『小花子』的名字裡的『子』字取消,就叫他『小花』吧。」

  我說「好吧」。從此名正言順,小花子成了小花。我擔心的是以後是否還有二花三花聞風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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