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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節 加富爾之長逝及其未竟之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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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國會開會數月後,而加相國遂長逝。相國畢生之志事亦既十就八九矣。雖然,國之進步靡有窮,人之希望靡有窮,故愛國志士之責任之懷抱之缺憾亦靡有窮,於是加富爾遂自覺遺下無量數未了之緣,齎志以歿。其最大者則有二端:一曰尼布士善後問題也。尼布士雖合併,然其民未能同化。尼布士人久伏於專制政府之下,不知有法律,近以民氣大動之後,流於囂張,動輒以反對政府為事,於是廷議有欲以嚴峻之手段治之者。加富爾大憂焉,常語人曰:「若妄下戒嚴令,以威力治國,以軍政臨民,雖有智者,必不能善其後也。」加富爾深懼彼捐館舍之後,執政者以此墜其業也。其在病床,如夢魘然輒喃喃自語曰:「勿下戒嚴令,勿下戒嚴令。」如是日數十次,蓋憂之深矣。二曰教皇權限問題也。羅馬教皇,以千年來掌握意大利之大權,其權不徒在宗教教育而已,而兼及於政治。使教皇而認此半島(即意大利)為彼所轄之土地,則意大利王決不得為國民的政府之元首。其事理至易明也,然以教皇之尊嚴,固非能以待尼布士王之法待之也,而欲彼之甘自退讓,將千年固有之權力,拱手以畀意王,又事之至難望者也。於是乎意廷不得不窮。當1860年,羅馬康達之地之合於意也。教皇固已大怒,宣言屏逐其民於教外,夫使英瑪努埃、加富爾即見絕于教皇,亦不足以為二子損,無如彼君臣者,皆熱心於教會之人也。故常兢兢焉,不欲有所犯。雖然,無一國之大計,又安得含忍以終古也。加富爾深知乎改革之業,非通於全域而不能為功也。彼常言曰:「凡擇一國之京師,不可不因人民之感情。羅馬者,實適於為大國之首都。征諸歷史上、智識上、德義上而皆然者也。為今之計,宜使教皇知教會之威力,不必依於政權而能獨立。教皇脫離政權,然後教會益以光榮,吾有一主義欲宣佈於意大利,即『建設自由教會于自由國』是也。」云云。加富爾懷此主義,屢與羅馬宮廷懇篤協議,而事與願違,意大利每進一步,則教皇之執拗愈深一層。此等夢想,來往于此大政治家之腦者,殆數十年,而卒懷此夢想以入於地。籲,可悲矣! 加富爾三十餘年之生涯,曆人類所不能曆之勤勞,荷人類所不能荷之憂慮。其晚年所經歷,至可喜之勝利,與至可悲之失敗,循環相續,而彼鐵石比堅金玉失瑩之軀體,亦銷磨盡矣。王英瑪努埃於其彌留前十日,寸步未曾離側,易簀之時,無一言及他事,惟疾呼曰:「下戒嚴令於尼布士,臣期期以為不可,期期以為不可。惟清彼等,清彼等,清彼等!」(Lilavi,lilavi,lalavi) 最後之一刹那,猶顧其旁侍之愛弟而言曰:「吾弟乎,吾弟乎,自由國中之自由教會!」(Brate,brate,Iibera chiesa in Iibera stato) 1861年6月6日,意大利獨立大政治家宰相伯爵加富爾薨,上自王,下至士大夫、農民、商賈、兒童、走卒,莫不悲慟,如喪考妣,朝為罷朝,野為罷市,全意大利國民沉于煩惱海者數月。嗚呼!意大利人之桎梏,加富爾解之;意大利人之荊棘,加富爾鋤之;意大利人之常識,加富爾教之;意大利人之自由,加富爾畀之。意大利非加富爾之妻,而加富爾之兒也。加富爾之棄意大利也,年僅五十一,使更假以十年,其未竟之業可以竟,其未償之願可以償,吾敢信意大利之國勢,不止於今日也。加富爾之造意大利,與俾斯麥之造德意志同,而俾斯麥之死後於加富爾殆三十年,此德之所以能如彼,而意之所以僅如此也。此吾所以不得不重為意大利人悲也。雖然,加富爾亦可以瞑矣。林肯以放奴為一生大事業,南北美之難甫定而林肯逝;加富爾以統一意大利為一生大事業,第一國會甫開而加富爾逝。嗚呼!加富爾其亦可以瞑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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