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啟超 > 意大利建國三傑傳 | 上頁 下頁
第六節 革命前之形勢


  當時意大利愛國志士中,凡分三派,其一則瑪志尼派(加里波的,瑪志尼黨人也),專欲以共和理想組織新國家者也。其一則加富爾派,欲憑藉撒的尼亞國以行其志者也。此外,複有一派,名曰尼阿奇布党,欲戴羅馬教皇以聯合全意者也。之三派者,其愛國之熱誠也同,其以意大利民族之一統獨立為目的也同;但其政見異,則其手段自不得不異;其手段異,則其黨勢自不得不異。而此三者孰為謬見,孰為遠謨,在當時蓋猶一未定之問題也。

  於是1846年,而意大利之中央,有雄雞一聲天下白之機,時則羅馬教皇皮阿士第九新即位。皮阿士者,野心家也。竊睨天下之風雲,欲利用之以恢復百餘年前教皇赫赫之權力,乃以甘言結民望,改政體,頒憲法,開議會,聲稱與民同治。皮阿士之言,非真言也。雖然,以當時久困地獄、渴望天日之意大利人,驟聞此語,殆如涸鮒得水,籠鳥脫樊,且距且躍,且汗且喘,奔走相慶相告語。時適有與奧大利議界約之事,皮阿士力爭不屈,於是人望益高,「教皇萬歲」「意大利萬歲」之聲,忽遍全國。瑪志尼固不喜撒的尼亞王、不喜教皇也。雖然,其愛祖國救同胞之熱心,瞬息不能自製,於是裁一書于教皇,告以責任之重大,勉其行誼之初終。而加里波的亦自南美移書曰:「教皇陛下,竊聞陛下欲為意大利三千萬同胞請命。某等十餘年懷抱不得達之志,將惟陛下是賴。某不才,願以一軍艦相從以效犬馬,惟垂采焉。」加里波的既發書,乃率同志束裝以待命,而複書竟杳然。

  尼阿奇布党于時大喜過望,其熱心恰如水蒸氣,沸度益加,點點迸散于全土。如達士加尼王,如撒的尼亞王,皆于行政上大有所改革。除尼布士王弗得南之外,全意暴君之跡,殆將掃絕。夫改革善舉也。然改革以虛不以實,以偏不以全,則往往為革命之媒,歷史上之慣例然矣。意大利自經瑪志尼十數年大聲疾呼、熱心訓練以後,其國民之理想之氣力,已非複前此之薄弱腐敗,日復一日,旬複一旬,激昂之度愈高愈烈。日復一日,旬複一旬,意大利全國人,無貴、無賤、無貧、無富、無老、無幼,皆懷抱本族獨立統一之決心,愈固愈劇,其秣馬蓐食,為政治上秘密之運動者,比比皆是。於治那亞有學術會議,於卡薩爾有農業會議,實則皆政談會也。意大利之動機,殆如在弦之箭,持滿而待發,如淩之爆,迸星而欲轟。

  其時之加富爾則何如?彼之隱于農既十餘年,迨皮阿士既設立憲政,人心大震。彼瞯時機之將熟也,乃蹶然以起,與二三同志設一大報館,而其綱領旨趣有四:一立憲,二進步,三意大利之獨立,四列邦之連合是也。瑪志尼倡一統,而加富爾倡連合,此其故有不可不深長思者,蓋瑪志尼主共和政體,故欲于獨立之後代表國民多數之意見,置大統領以行主權,其言一統宜也。然加富爾笑之,以為是能言而不能行,苟實行之,則已毀我撒的尼亞國。夫撒的尼亞者,今日意大利獨一無二之憑藉也。一旦而毀之,是歐友助以喂敵也。加富爾非不渴望統一,然必代以連合字樣者,以為既倡統一,不可無統一之之人,其具此資格者舍吾撒王莫屬也。雖然,今日而昌言以撒的尼亞併吞列國,吾恥之,故毋寧運智焉,以連合之,此加富爾之懷抱也。加富爾既不肯棄所憑藉以從瑪志尼,瑪志尼亦不肯枉其所信以從加富爾,於是兩雄不得不立於相敵之地位以終始。嗚呼!志士多苦心,豈不然哉,豈不然哉!

  加富爾既定此目的,不復旁騖他事,惟以撒的尼亞之改革為急務。其改革奈何?首頒憲法,開國會,上下和衷,以喚起國民一致之精神。於是國論漸動,撒王阿爾拔傾心其說,卒以1847年召集國會,加富爾自故鄉焦靈選出為議員。是即皮阿士布憲於羅馬,而加里波的自南美發軔之時也。

  于時撒的尼亞複有一偉人,曰達志格裡阿者。與加富爾同為撒邦貴族,同倡自由立憲主義,方遊歷全意各地,糾集同志。睹時勢之日煎迫也,乃急歸而說其王阿爾拔曰:「語有之,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意大利統一之業,殆終不可以已。我王其無意乎,今皮阿士倡自由,民應如響矣。臣願聞我王意向之所存,王若有定天下之志,臣等請當之。」阿爾拔頤微頷而不應。達氏厲聲曰:「王無言乎,何以謝天下!」阿爾拔環顧左右,以顫聲而答曰:「予懷此久矣,顧不敢言。時乎若來,則吾雖犧牲我王冠、我生命、我子孫,亦所不辭!」阿爾拔非豪膽不屈之人也,然其所志實在於是,君子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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