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陸遊記·十四

十四

　　黑暗之紐約貧民窟之情狀財產分配之太懸絕慈善事業及其效果以人為機器且為機器之奴隸智者愈智愚者愈愚大勢滔滔返於專制女權不過表面上一點佳話

　　天下最繁盛者宜莫如紐約，天下最黑暗者殆亦莫如紐約。吾請略語黑暗之紐約：

　　排黃熱者流，最詆華人不潔。以吾所見之紐約，則華人尚非不潔者。其意大利人、猶太人所居之數街，當暑時，老嫗少婦，童男幼女，各攜一幾，箕踞戶外，街為之塞。衣服襤褸，狀貌猥瑣，其地電車不通，馬車亦罕至也。顧遊客恒一到以觀其風。以外觀論，其所居固重樓疊閣也。然一座樓中，僦居者數十家，其不透光、不透空氣者過半，然煤燈晝度不息，入其門穢臭之氣撲鼻。大抵紐約全市作此等生活者殆二十三萬人。

　　據1888年之統計，紐約之赫士達及摩比利兩街（大半屬意大利人所居，德國人、中國人、猶太人亦間有），其人口死亡之比例，每千人中至三十五人有奇。其五歲以下之小兒死亡者，每千人中至百三十九人有奇。較之紐約全市普通統計，每千人實應死亡二十六人有奇耳。其貧民生活之艱難，可以想見。此等率皆由住宅缺空氣、缺光線所致雲。

　　又一統計家言，全紐約賃人合居之房屋，凡三萬七千間，住於其中者百二十萬餘人雲。

　　此等住居，非特有妨於生也，且有害于道德。又據統計家言，紐約某街有一樓，居者四百八十三人，而一年之間，犯罪者百有二人，其影響亦大矣。

　　杜詩云：「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吾於紐約親見之矣。據社會主義家所統計，美國全國之總財產，其十分之七，屬彼二十萬之富人所有，其十分之三，屬此七千九百八十萬之貧民所有。故美國之富人則誠富矣，而所謂富族階級，不過居總人口四百分之一。譬之有百金於此，四百人分之，其人得七十元；所餘三十元，以分諸三百九十九人，每人不能滿一角，但七分有奇耳。豈不異哉？豈不異哉！此等現象，凡各文明國罔不如是，而大都會為尤甚，紐約、倫敦其最著者也。財產分配之不均，至於此極。吾觀於紐約之貧民窟，而深歎社會主義之萬不可以已也！

　　此等情形，既日日劌心怵目，於是慈善事業起焉。據統計表，則紐約既有之慈善事業，凡千二百八十八所。其類別如下：

　　公立 28 臨時救助 83
　　特別救助 51 救助外國人 26
　　常川救助 67 醫院 101
　　救助廢疾 16 改良事業 16
　　傳道會附屬救助 49相互救助 78
　　教會附屬救助 590 雜類 183

　　現在紐約全市，每年慈善事業所費，亦恒在千萬元以上雲。雖然，慈善果遂足以救此敝乎？慈善事業易導人於懶惰，而生其依賴心，滅其廉恥心者也。此所以此等事業雖日興，而貧民窟之現狀亦日益加甚也。觀於此而知社會之一大革命，其終不免矣。

　　觀各公司之製造工場，更令人生無窮之感。近世之文明國，皆以人為機器，且以人為機器之奴隸者也。以分業之至精至纖，凡工人之在工場者，可以數十年立定于尺許之地而寸步不移。其所執之業，或寸許之金，或寸許之木，磨礱焉，控送焉。此寸金寸木以外，他非所知、非所聞也。如制針工，磨尖者不知穿鼻之事，穿鼻者不知磨尖之事，而針以外之他工無論矣，而工以外之他事業、他理想更無論矣。以是之故，非徒富者愈富，貧者愈貧而已，抑且智者愈智，愚者愈愚。如彼摩爾根、洛奇佛拉之徒，以區區方寸之腦，指揮數千兆金之事業，支配數十百萬之職員，歷練日多，才略日出，而彼受指揮、受支配之人，其智識乃不出於寸金寸木。嗚呼！何其與平等之理想太相遠耶！此固由天才之使然，然亦人事有以制之。准是以談，則教育普及之一語，猶空言耳。嗚呼！天下之大勢，竟滔滔日返於專制，吾觀紐約諸工場，而感慨不能自禁也。

　　紐約省統計，對於男子一人而有女子六七人之比例。聞由近日東方之民，謀食於太平洋岸一帶及大北鐵路一帶者日多，而其細弱則仍居東部，故懸絕至此甚雲。此事于道德上影響亦不少。美國號稱最尊女權，然亦表面上一佳話耳。實則紐約之婦女，其尊嚴嬌貴者固十之一，其窮苦下賤者乃十之九。嬌貴者遠非中國千金閨秀之所得望，下賤者亦視中國之小家碧玉寒苦倍蓰焉。以文明之地，結婚既難，而女性複多於男性數倍，故怨曠之聲洋洋盈耳。以華人之業賤工者，而中下等之西女猶爭願嫁之，則其情形略可想矣。此摩門教所以歲月侵入，而賣淫業者之數殆逾三萬，其號稱良家而有桑濮之行者且遍地皆是也。此亦紐約黑暗之一大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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