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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化與印度文化


  ——為歡迎泰穀爾,在師範大學的講演

  【1924年4月12日,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亞洲人、印度大詩人泰戈爾(當時譯名為泰穀爾)抵達上海,他是應梁啟超、蔡元培以北京「講學社」的名義邀請,懷著對中國人民的深厚感情來華訪問。此文曾刊于同年5月3日《晨報副刊》。】

  諸君,印度詩哲泰谷爾先生來了。不久便要和我們學界幾萬青年相見,我今天和明天兩次公開講演,要把我們歡迎他的意思先說說。

  講演之前,要先聲明幾句話,凡偉大人物,方面總是很多的,所謂「七色摩尼,各人有各人看法」。諸君總知道,我是好歷史的人,我是對於佛教有信仰的人。俗語說的好:「三句離不了本行。」我今天所說,只是歷史家或佛學家的個人感想,原不能算是忠實介紹泰谷爾,尤不能代表全國各部分人的歡迎心理,但我想一定有很多人和我同感的。

  泰穀爾也曾幾次到過歐洲、美國、日本,到處受很盛大的歡迎。這回到中國,恐怕是他全生涯中遊歷外國的最末一次了。看前天在前門車站下車時景況,我敢說,我們歡迎外賓,從來沒有過這樣子熱烈而誠懇的。我要問問,我們是把他當一位偶像來崇拜他不是?不,不!無意識的崇拜偶像,是歐美社會最普通現象,我們卻還沒有這種時髦的習慣。我想,歡迎他的人,一定各有各的意義。各種意義中,也許有一部分和歐美人相同,內中卻有一個特殊的意義,是因為他從我們最親愛的兄弟之邦——印度來。

  「兄弟之邦」這句話,並不是我對於來賓敷衍門面,這是歷史告訴我們的。我們中國在幾千年前,不能夠像地中海周圍各民族享有交通的天惠,我們躲在東亞一隅,和世界各文化民族不相聞問。東南大海,海島上都是狉狉獉獉的人,——對岸的美洲,五百年前也是如此。西北是一幫一幫的獷悍蠻族,只會威嚇我們,蹂躪我們,卻不能幫助一點。可憐我們這點小小文化,都是我祖宗在重門深閉中銖積寸累的創造出來,所以我們文化的本質,非常之單調的,非常之保守的,也是吃了這種環境的大虧。

  我們西南方卻有一個極偉大的文化民族,是印度。他和我從地位上看,從性格上看,正是孿生的弟兄兩個。咱們哥兒倆,在現在許多文化民族沒有開始活動以前,已經對於全人類應解決的問題著實研究,已經替全人類做了許多應做的事業。印度尤其走在我們前頭,他的確是我們的老哥哥,我們是他的小弟弟。最可恨上帝不做美,把一片無情的大沙漠和兩重冷酷的雪山隔斷我們往來,令我們幾千年不得見面,一直到距今二千年前光景,我們才漸漸的知道有這麼一位好哥哥在世界上頭。

  印度和中國什麼時候開始交通呢?據他們的歷史,阿育王曾派許多人到東方傳佛教,也許其中有一隊曾到過中國。我們的傳說,秦始皇時已經有十幾位印度人到過長安,被秦始皇下獄處死了。(王子年《拾遺記》說的。)始皇和阿育同時,這事也許是真,但這種半神話的故事,我們且擱在一邊。我們歷史家敢保證的是,基督教紀元第一個世紀,咱們哥兒倆確已開始往來。自從漢永平十年至唐貞元五年——西紀六七至七八九——約七百年間,印度大學者到中國的共二十四人,加上罽賓(即北印度Kashmir,今譯克什米爾,唐譯迦濕彌羅,從前不認為印度之一部分)來的十三人,合共三十七人。此外,從蔥嶺東西的西域各國來者還不計。我們的先輩到印度留學者,從西晉到唐——二六五至七九〇——共一百八十七人,有姓名可考的一百〇五人。雙方往來人物中最著名者,他們來的有鳩摩羅什,有佛陀跋陀羅,即覺賢,有拘那陀羅,即真諦。我們去的有法顯,有玄奘,有義淨。在那七八百年中間,咱們哥兒倆事實上真成一家人,保持我們極甜蜜的愛情。

  諸君呵,我們近年來不是又和許多所謂「文化民族」往來嗎?他們為什麼來?他們為看上了我們的土地來,他們為看上了我們的錢來!他們拿染著鮮血的炮彈來做見面禮,他們拿機器——奪了他們良民職業的機器——工廠所出的貨物來吸我們膏血!我們哥兒倆從前的往來卻不是如此,我們為的是宇宙真理,我們為的是人類應做的事業,我們感覺著有合作的必要,我們中國人尤其感覺有受老哥哥印度人指導的必要,我們彼此都沒有一毫自私自利的動機。當我們往來最親密的時候,可惜小兄弟年紀幼稚,不曾有多少禮物孝敬哥哥,卻是老哥哥給我們那份貴重禮物,真叫我們永世不能忘記。他給我們什麼呢?

  一、教給我們知道有絕對的自由——脫離一切遺傳習慣及時代思潮所束縛的根本心靈自由,不為物質生活奴隸的精神自由,總括一句,不是對他人的壓制束縛而得解放的自由,乃是自己解放自己「得大解脫」「得大自在」「得大無畏」的絕對自由。

  二、教給我們知道有絕對的愛——對於一切眾生不妒、不恚、不厭、不憎、不諍的純愛,對於愚人或惡人悲憫同情的摯愛,體認出眾生和我不可分離、「冤親平等」「物我一如」的絕對愛。

  這份大禮的結晶體,就是一部《大藏經》。《大藏經》七千卷,一言以蔽之曰:「悲智雙修」。教我們從智慧上求得絕對的自由,教我們從悲憫上求得絕對的愛。

  這份大禮物已經夠我們享用了,我們慈愛的老哥哥猶以為未足,還把許多副禮物——文學、美術……等等送給我們。

  我們得著這些副禮物的方法,約有以下幾個來源:

  一、從西域——即蔥嶺內外各國間接傳來。

  二、印度人來中國的隨帶著來,如各梵僧大率都帶有雕刻、繪畫等物作為貢品。

  三、中國人遊歷印度的歸贐,例如《玄奘傳》詳記他帶回來的東西,除梵夾經卷外,各種美術品都有。

  四、從翻譯經典上附帶得來的智識和技術。這些副禮物,屈指數來,最重要者有十二件。

  一、音樂——音樂大抵從西域間接傳來的居多。中國古樂,我們想來是很好的,但南北朝以後,逐漸散失,在江南或者還存一部分,中原地方,卻全受西方傳來的新音樂影響。隋唐承北朝之統,混一區宇,故此後音樂全衍北方系統。最盛行的音樂是「甘州」「伊州」「涼州」「梁州」諸調,這些調都是從現在甘肅、新疆等地方輸進來,而那時候這些地方的文化全屬印度系,後來又有所謂龜茲部樂、天竺部樂等,都是一條線上衍出來。這些音樂,現在除了日本皇室或者留得一部分外,可惜都聲沉響絕了。但我們據《唐書樂志》及唐人詩文集、筆記裡頭所描寫記載,知道那時的音樂確是美妙無倫。所以美妙之故,大約由中國系音樂和印度系音樂結婚產出來。

  二、建築——中國建築受印度影響是顯而易見的事。《洛陽伽藍記》裡頭的遺跡我們雖不得見,永平寺、同泰寺、慈恩寺……諸名區的莊嚴美麗,我們雖僅能在前人詩歌上或記錄上欷獻憑弔,但其他勝跡留傳至今的還不少。就中窣堵坡(塔)一項,尤為我們從前所無。自從這項建築輸入之後,增飾我們風景的美觀真不少。你看西湖上得「雷峰」「寶俶」兩塔,增他多少嫵媚。汴梁

  城上若沒有「鐵塔」和「繁台」,還有什麼意趣?北京城最古的建築物,不是彰儀門外隋開皇間——六世紀末的「天寧寺塔」嗎?北海的瓊華島,島上「白塔」和島下長廊相映,正表示中印兩系建築調和之美。我想這些地方,隨處可以窺見中印文化聯鎖的秘密來。

  三、繪畫——中國最古的畫,我們看不見了。從石刻上——嘉祥縣之武梁祠堂等留下幾十張漢畫,大概可想見那時素樸的畫風。歷史上最有名的畫家,首推陸探微、顧虎頭,他們卻都以畫佛像得名。又如慧遠在廬山的佛影畫壁,我猜是中國最初的油畫,但這些名跡都已失傳,且不論他。至如唐代的王維、吳道子所畫佛像,人間許尚有存留。依我看來,從東晉至唐,中印人士往來不絕,印度繪畫流入中國很多,我們畫風實受莫大影響,或者可以說我們畫的藝術在那個時代才確立基礎。這種畫風,一直到北宋的「畫苑」,依然存在,成為我國畫史上的正統派。啊啊,真是中印結婚產生的「甯馨兒!」

  四、雕刻——中國從前雕刻品,像只有平面的,立體雕刻,我猜度是隨著佛教輸入。晉朝有位名十戴安道,(王羲之的兒子王子猷剡溪雪夜訪戴的故事,訪的便是他)。後人都知道他會做詩,畫畫,我們從《高僧傳》上才知道,他和他的兄弟都是大雕刻家。他們哥兒倆曾合雕一佛像,雕時還留下許多美談。此後六朝隋唐間所刻有名工妙的佛像見於歷史者不計其數,可惜中間經過「三武毀法」(北魏孝武、北周武帝、唐武宗)的厄運,和歷代的兵燹,百不存一,但毀不掉的尚有洛陽龍門山壁上三四千尊的魏齊造像,我們現在除親往遊覽外,還可以隨處看見拓片。其尤為世界瑰寶的,莫如大同府雲岡石窟中大大小小幾百尊石像,據說是「犍陀羅美術」(犍陀羅為今阿富汗地,他的美術是印度和希臘所產)的結晶作品,全世界找不出第二處,就只林徽因、泰谷爾與徐志摩,這票寶貝,也足令我們中華民族在人類文化史上留下歷劫不磨的榮譽,但倘非多謝老哥哥提拔,何能得此?還有一種藝術要附帶說說,我們的刻絲畫,全世界都公認他的價值,但我敢說也是從印度學來的,玄奘歸贐的清單,便列有這種珍貴作品。

  五、戲曲——中國最古的戲曲,所謂「魚龍曼衍之戲」,大概是變戲法的玩意兒。歌和舞自然是各有很古的歷史,但歌舞並行的戲劇,魏晉以前卻無可考見。最初的歌舞劇,當推「撥頭」一曲,亦名「缽頭」,據近人考證,像是從那離代京(大同)三萬一千里南天竺附近的拔豆國傳來。那戲是演一個人,他的老子被虎吃掉,他入山殺虎報仇,演時且舞且歌,聲情激越。後來著名的「蘭陵王」「踏搖娘」等等戲本,都是「撥頭」變化出來。那麼,印度又是我們戲劇界恩人了。

  六、詩歌和小說——說中國詩歌和印度有關係,這句話很駭人聽聞,—連我也未敢自信為定論,但我總感覺,東晉時候斯譯出印度大詩人馬鳴菩薩的《佛本行贊》和《大乘莊嚴經》這兩部名著,在我文學界像有相當的影響。我們古詩,從《三百篇》到漢魏的五言,大率情感主于溫柔敦厚,而資料都是現實的。像《孔雀東南飛》和《木蘭詩》一類的作品,都起自六朝,援前此卻無有。(《孔雀東南飛》向來都認為漢詩,但我疑心是六朝的,我別有考證。)《佛本行贊》現在譯成四本,原來只是一首詩,把佛一生事蹟添上許多詩的趣味譜為長歌,在印度佛教史上力量之偉大固不待言,譯成華文以後,也是風靡一時,六朝名士幾于人人共讀。那種熱烈的情感和豐富的想像力,輸入我們詩人的心靈中當不少,只怕《孔雀東南飛》一路的長篇敘事抒情詩,也間接受著影響罷!(但此說別無其他證據,我未敢自信,我要再三聲明。)

  小說受《大乘莊嚴經》影響,我十有九相信。《莊嚴經》是把《四阿含》裡頭所記佛弟子的故事,加上文學的風趣,搬演出來,全書用幾十段故事組成,體裁絕類我們的《今古奇觀》。我國小說,從晉人《搜神記》……等類作品,漸漸發展到《唐代叢書》所書之唐人小說,依我看,大半從《莊嚴經》的模子裡鎔鑄出來。這還是就初期的小說而言,若宋元以後章回體的長篇小說,依我看,受《華嚴經》《寶積經》……等影響一定不少。這些經典都是佛滅後六七百年間由印度文學家的想像力構造,這是治佛學史的人公認的,然而這些經典,中國文學家大半愛讀他。中國文學本來因時代變遷自由發展,所受外來影響較少,但既有這類新文學優美作品輸入,不管當時詩家或小說家曾否有意摹仿他,然而間接受他薰染,我想總不能免的。

  七、天文曆法這門學問,中國原來發達很早,但既和印度交通後,當然得他補助,唐朝的「九執術」便純從印度傳來,僧一行的曆學,在我們曆學史上是有位置的。

  八、醫學這亦是我們固有的,和印度交通後,亦有補助增益,觀《隋書經籍志》《唐書藝文志》所載婆羅門醫藥書之多,可知。

  九、字母中國文字是衍形的,不能有跟著言語變化的彈力性,這是我們最感不便的一件大事。自從佛教輸入,梵文也跟著來,於是許多高僧想仿造字母來救濟這個問題,神珙、守溫等輩先後嘗試。現存「見溪群疑」等三十六字母,雖然形式拙劣,發音漏略,不能產出什麼良果,但總算把這問題提出,給我們以極有益的動機和資料。

  十、著述體裁中國從前書籍,除文學作品及注釋古典的訓詁書不計外,雖然稱「體大思精」的經書、子書,大都是囫圇統括的體裁,沒有什麼組織,不容易理清眉目,看出他的條理。自從佛典輸入之後,每一部經論都有他首尾一貫盛水不漏的主義,裡頭卻條分縷析,秩序謹嚴。這種體裁,求諸中國漢魏以前是沒有的。(《荀子》和《論衡》算是最謹嚴的,但還比不上。)這種譯書既盛行,於是發生「科判」的章句之法,把全部書脈絡理清,令人從極複雜的學說中看出他要點所在,乃至如天臺、賢首諸師將幾千卷藏經判為「三時五教」之類,是都用分析綜合的觀察,開一研究新途徑。不但此也,當六七世紀時,印度的新因明學正從佛教徒手裡發揮光大起來,研究佛學的人,都要靠他做主要工具。我們的玄奘大師,正是最深造此學之人,他自己和他門下的人的著述,一立一破,(立是自己提出主張,破是反駁別人。)都嚴守因明規範,應用得極圓滑而緻密。這種學風,雖後來因禪宗盛行,一時消歇,然而已經在學界播下良種,歷久終會發新芽的。

  十一、教育方法上中國教育,不能不說發達的很早,但教育方法怎麼樣,共有若干種,我們不容易調查清楚,即如聚許多人在一堂講演,孔子、孟子書中像沒有看見這種痕跡。漢朝伏生、申公諸大師,也不見得是如此。我很疑心這種講演式的教育,是佛教輸入後從印度人學來,不惟如此,即在一個固定的校舍中,聚起許多人專研究一門學術,立一定課程,中國前此雖或有之,但像是從佛教團成立以後,這種制度越發完密而鞏固。老實說,唐以後的書院,實從佛教團的教育機關脫胎而來,在中國教育史上不能不特筆重記。十二、團體組織中,中國團體組織純以家族為單位,別的團體都是由家族擴大或加減而成。佛教輸入,才於家族以外別有宗教或學術的團體發生,當其盛時,勢力很大,政治上權威一點也不能干涉到他。即以今日論,試到普陀山一遊,便可見我們國裡頭有許多享有「治外法權」的地方,不必租界,他們裡頭有點像共產的組織,又有點像「生產事業國有」的組織。這種組織在中國全社會單調組織中,添些新穎的色彩。

  以上十二項,都是佛教傳來的副產物,也是老哥哥印度人贈給我們的隨帖隆儀,好在我們當小弟弟的也很爭氣,受了哥哥提攜便力求長進,我們從印度得來的學問完全消化了,來榮衛自己,把自己特性充分發展出來。文學、美術……等等方面,自己建設的成績固不用說,即專就「純印度系的哲學」即佛教論,天臺宗、賢首宗、禪宗、淨土宗這幾個大宗派,都是我們自創。乃至法相宗雖全出印度,然而《成唯識論》乃由玄奘集合十大論師學說,抉擇而成,實是玄奘一家之學,其門下窺基、圓測兩大派,各各發揮盡致,剖析入微,恐怕無著、世親一派學問,到中國才算真成熟哩。所以我們對著老哥哥,自問尚可以無慚色。哎,自唐末到今日,咱們哥兒倆又一別千年了。這一千多年裡頭,咱們兩家裡都碰著千災百難,山上的豺狼虎豹,水裡的龍蛇蚌鱉,人間的魑魅魍魎,不斷的恐嚇咱們,揶揄咱們,踐踏咱們,咱們也像有點老態龍鍾,英氣消減,不獨別人瞧不起咱們,連咱們自己也有點瞧不起自己了。雖然,我深信「業力不滅」的真理,但凡已經種在人心上的靈苗,雖一期間偶爾衰萎,終久要發新芽,別開一番更美麗的境界。不信,你看曲孔林裡的漢楷唐柏,皺瘦到像一根積鏽的鐵柱,卻是陽春三月,從他那禿頂上發出幾節「孫枝」,比「鵝黃柳條」的生機還充盛,咱們哥兒倆年紀雖老,「猶有童心。」不信,你看哥哥家裡頭現成的兩位現代人物—泰谷爾和甘地。哈哈!一千多年「愛而不見」的老哥哥,又來訪問小弟弟來了。咱們哥兒倆都是飽經憂患,鬢髮蒼然,揩眼相看,如夢如寐,我們看見老哥哥,驀地把多少年前聯床夜雨的苦辛上心來,啊啊!我們要緊緊握著他的手不肯放,我們要摟著他親了又親,親了又親……我們要把從娘胎裡帶來的一副熱淚,浸透了他腮頰上那可愛的大白鬍子。

  我們用一千多年前洛陽人士歡迎攝摩騰的情緒,來歡迎泰谷爾哥哥;用長安人士歡迎鳩摩羅什的情緒,來歡迎泰谷爾哥哥;用廬山人士歡迎真諦的情緒,來歡迎泰谷爾哥哥。

  泰穀爾對我們說:「他並不是什麼宗教家、教育家、哲學家……他只是一個詩人。」這話是我們絕對承認的。他又說:「他萬不敢比千年前來過的印度人,因為那時是印度全盛時代,能產出許多偉大人物,現在是過渡時代,不會產出很偉大人物。」這話我們也相對的承認。但我們以為,凡成就一位大詩人,不但在乎有優美的技術,而尤在乎有崇高的理想。泰谷爾這個人和泰穀爾的詩,都是「絕對自由」與「絕對愛」的權化,我們不能知道印度從前的詩人如何,不敢妄下比較,但我想泰穀爾最少也可比二千年前做《佛本行贊》的馬鳴菩薩。我盼望他這回訪問中國所發生的好影響,不在鳩摩羅什和真諦之下。

  泰穀爾又說:「他這回不能有什麼禮物送給我們,只是代表印度人向我們中國致十二分的親愛。」我說,就只這一點,已經比什麼禮物都隆重了。我們打開胸臆,歡喜承受老哥哥的親愛,我們還有加倍的親愛奉獻老哥哥,請他帶回家去。

  我最後還有幾句話很鄭重的告訴青年諸君們,老哥哥這回是先施的訪問我們了。記得從前哥哥家裡來過三十七個人,我們卻也有一百八十七個人,往哥哥家裡去,我盼望咱們兩家久斷複續的愛情,並不是泰穀爾一兩個月遊歷曇花一現便了。咱們老弟兄對於全人類的責任大著哩,咱們合作互助的日子長著呢!泰谷爾這次來遊,不過替我們起一個頭,倘若因此能認真恢復中印從前的甜蜜交誼和有價值的共同工作,那麼,泰谷爾此遊才真有意義啊,那麼,我們歡迎泰穀爾才真有意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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