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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孩子們書1927年2月6日—16日


  孩子們:

  舊曆年前寫了好幾封信,新年入城玩了幾天,今天回清華,猜著該有你們的信。果然,思成一月二日、思永一月六日、忠忠十二月三十一日的信同時到了——思順和莊莊的是一個禮拜前已到,已回過了。

  我講個笑話給你們聽,達達入協和受手術,醫生本來說過,要一禮拜後方能出院,看著要在協和過年了,誰知我們年初一入城,他已經在南長街大門等著。原來醫院也許病人請假,醫生也被他磨不過放他出來一天,到七點鐘仍舊要回去,到年初三他真正出院了,現已回到清華,玩得極起勁。他的病卻不輕,醫生說割的正好,太早怕傷身子,太遲病日深更難治。這樣一來,此後他身體的發育(連智慧也有影響)可以有特別的進步,真好極了。

  我從今天起,每天教達達,思懿國文一篇,目的還不在於教他們,乃是因阿時寒假後要到南開當先生了,我實在有點不放心。所以借他們來教他的教授法,卻是已經把達達們高興到了不得了。

  以上二月六日寫

  前信未寫完,昨天又接到思順一月四日、八日兩信,莊莊一月四日信,趁現在空閒,一總回信多談些罷。

  莊莊功課樣樣及格,而且副校長很誇獎他,我聽見真高興,就是你姊姊快要離開加拿大,我有點捨不得,你獨自一人在那邊,好在你已成了大孩子了,我一切都放心,你去年的錢用得很省儉,也足見你十分謹慎。但是我不願意你們太過刻苦,你們既已都是很規矩的孩子,不會亂花錢,那麼便不必太苦,反變成寒酸。你趕緊把你預算開來罷!一切不妨預備鬆動些,暑假中到美國旅行和哥哥們會面是必要的。你總把這筆費開在裡頭便是,年前匯了五百金去,尚缺多少?我接到信立刻便匯去。

  張君勱願意就你們學校的教職,我已經有電給姊姊了,他大概暑期前准到。他的夫人是你們世姊妹,姊姊走了,他來也,和自己姊姊差不多。這是我替莊莊高興的事。卻是你要做衣服以及要什麼東西趕緊寫信來,我托他多多的給你帶去。

  思順調新加坡的事,我明天進城便立刻和顧少川說去,若現任人沒有什麼特別要留的理由,大概可望成功吧,成與不成,此信到時當已揭曉了。使館經費仍不見靠得住,因為二五附加稅問題很複雜,恐怕政府未必能有錢到手。你們能夠調任一兩年,彌補虧空,未嘗不好。至於調任後有無風波,誰也不敢說,只好再看罷。

  以上二月十日寫

  前信未寫完便進城去,在城住了三天,十四晚才回清華,顧少川已見著了。調任事恐難成。據顧說現在各方面請托求此缺者,已三十人,只好以不動為搪塞,且每調動一人必有數人牽連著要動,單是川資一項已無法應付,只得暫行一概不動云云。升智利事亦曾談到,倒可以想法,但我卻不甚熱心此著。因為使館經費有著,則留坎亦未嘗不可行,如無著則賠累恐更甚,何必多此一舉呢?附加稅問題十天半月內總可以告一段落,姑且看一看再說罷。

  少川另說出一種無聊的救濟辦法,謂現在各使館有向外國銀行要求借墊而外交部予以擔保承認者,其借墊額為薪俸與公費之各半數,手續則各使館自行與銀行辦妥交涉,致電(或函)請外交部承諾,不知希哲與滙豐、麥加利兩銀行有交情否,若有相當交情,不妨試一試。

  以上二月十五日寫

  (這幾張可由思成保存,但仍須各人傳觀,因為教訓的話于你們都有益的。)

  思成和思永同走一條路,將來互得聯絡觀摩之益,真是最好沒有了。思成來信問有用無用之別,這個問題很容易解答,試問唐開元、天寶間李白、杜甫與姚崇、宋璟比較,其貢獻於國家者孰多?為中國文化史及全人類文化史起見,姚、宋之有無,算不得什麼事,若沒有了李、杜,試問歷史減色多少呢?我也並不是要人人都做李、杜,不做姚、宋,要之,要各人自審其性之所近何如,人人發揮其個性之特長,以靖獻于社會,人才經濟莫過於此。思成所當自策厲者,懼不能為我國美術界做李、杜耳。如其能之,則開元、天寶間時局之小小安危,算什麼呢?你還是保持這兩三年來的態度,埋頭埋腦做去了。

  便對你覺得自己天才不能負你的理想,又覺得這幾年專做呆板工夫,生怕會變成畫匠。你有這種感覺,便是你的學問在這時期內將發生進步的特徵,我聽見倒喜歡極了。孟子說:「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凡學校所教與所學總不外規矩方面的事,若巧則要離了學校方能發見。規矩不過求巧的一種工具,然而終不能不以此為教,以此為學者,正以能巧之人,習熟規矩後,乃愈益其巧耳。不能巧者,依著規矩可以無大過。你的天才到底怎麼樣,我想你自己現在也未能測定,因為終日在師長指定的範圍與條件內用功,還沒有自由發掘自己性靈的餘地。況且凡一位大文學家、大美術家之成就,常常還要許多環境與及附帶學問的幫助。中國先輩說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你兩三年來蟄居於一個學校的圖案室之小天地中,許多潛伏的機能如何便會發育出來,即如此次你到波士頓一趟,便發生許多刺激,區區波士頓算得什麼,比起歐洲來真是「河伯」之與「海若」,若和自然界的崇高偉麗之美相比,那更不及萬分之一了。然而令你觸發者已經如此,將來你學成之後,常常找機會轉變自己的環境,擴大自己的眼界和胸懷,到那時候或者天才會爆發出來,今尚非其時也。今在學校中只有把應學的規矩,儘量學足,不惟如此,將來到歐洲回中國,所有未學的規矩也還須補學,這種工作乃為一生歷程所必須經過的,而且有天才的人絕不會因此而阻抑他的天才,你千萬別要對此而生厭倦,一厭倦即退步矣。至於將來能否大成,大成到怎麼程度,當然還是以天才為之分限。我生平最服膺曾文正兩句話:「莫問收穫,但問耕耘。」將來成就如何,現在想他則甚?著急他則甚?一面不可驕盈自慢,一面又不可怯弱自餒,盡自己能力做去,做到哪裡是哪裡,如此則可以無入而不自得,而於社會亦總有多少貢獻。我一生學問得力專在此一點,我盼望你們都能應用我這點精神。

  思永回來一年的話怎麼樣?主意有變更沒有?剛才李濟之來說,前次你所希望的已經和畢士卜談過,他很高興,已經有信去波士頓博物院,一位先生名羅治者和你接洽,你見面後所談如何可即回信告我。現在又有一幫瑞典考古學家要大舉往新疆發掘了,你將來學成歸國,機會多著呢!

  忠忠會自己格外用功,而且埋頭埋腦不管別的事,好極了。姊姊、哥哥們都有信來誇你,我和你娘娘都極喜歡,西點事三日前已經請曹校長再發一電給施公使,未知如何,只得盡了人事後聽其自然。你既走軍事和政治那條路,團體的聯絡是少不得的,但也不必忙,在求學時期內暫且不以此分心也是好的。

  舊曆新年期內,我著實頑了幾天,許久沒有打牌了,這次一連打了三天也很覺有興,本來想去湯山,因達達受手術,他娘娘離不開也,沒有去成。

  昨日清華已經開學了,自此以後我更忙個不了,但精神健旺,一點不覺得疲倦。雖然每遇過勞時,小便便帶赤化。但既與健康無關,絕對的不管它便是了。

  阿時已到南開教書。北院一號只有我和王姨帶著兩個白鼻住著,清靜得很。

  相片分寄你們都收到沒有?還有第二次照的呢!過幾天再寄。

  爹爹 二月十六日

  思成信上講鐘某的事,很奇怪。現在尚想不著門路去訪查,若能得之,則圖書館定當想法購取也。

  Lodge,此人為美國參議院前外交委員長之子,現任波士頓博物院採集部長。關於考大學事,擬與思永有所接洽。畢士蔔已有信致彼,思永或可在往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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