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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思順書1922年11月26日—29日


  我的寶貝思順:

  我接到你這封信,異常高興,因為我也許久不看見你的信了,我不是不想你,卻是沒有工夫想。四五日前吃醉酒。你勿驚,我到南京後已經沒有吃酒了,這次因陳伯嚴①老伯請吃飯,拿出五十年陳酒來吃,我們又是二十五年不見的老朋友,所以高興大吃。

  忽然想起來了,據廷燦說,我那晚拿一張紙寫滿了「我想我的思順」、「思順回來看我」等話,不知道他曾否寄給汝看。

  你猜我一個月以來做的什麼事,我且把我的功課表寫給汝看。

  每日下午二時至三時在東南大學講《中國政治思想史》。除來複日停課外,日日如是。

  每來複五晚為校中各種學術團體講演,每次二小時以上。

  每來複四晚在法政專門講演,每次二小時。

  每來複二上午為第一中學講演,每次二小時。

  每來複六上午為女子師範講演,每次二小時。

  每來複一、三、五從早上七點半起至九點半,最苦是這一件,因為六點鐘就要起來。我自己到支那內學院上課,聽歐陽竟無先生講佛學。

  此外各學校或團體之歡迎會等,每來複總有一次以上。

  講演之多既如此,而且講義都是臨時自編,自到南京以來(一個月)所撰約十萬字。

  張君勱跟著我在此,日日和我鬧,說:「鐵石人也不能如此做」,總想干涉我,但我沒有一件能丟得下。前幾天因吃醉酒(那天是來複二晚),明晨坐東洋車往聽佛學,更感些風寒,歸來大吐,睡了半日。君勱便說我有病,到來複四日我在講堂下來,君勱請一位外國醫生等著診驗我的身體。奇怪,他說我有心臟病,要我把講演著述一概停止(說我心臟右邊大了,又說常人的脈只有什麼七十三至,我的脈到了九十至)。我想我身子甚好,一些不覺得什麼,我疑心總是君勱造謠言。那天晚上是法政學校講期,我又去了,君勱在外面吃飯回來,聽見大驚,一直跑到該校,從講堂上硬把我拉下來,自己和學生講演,說是為國家干涉我。再明日星期五,我照例上東南大學的講堂,到講堂門口時,已見有大張通告,說梁先生有病放假,學生都散了,原來又是君勱搗的鬼。他已經立刻寫信各校,將我所有講演都停一星期再說(以上二十八日寫)。

  醫生說不準我讀書著書構思講演,不准我吃酒(可以吃茶吃煙)。我的寶貝,你想這種生活我如何能過得(二十八晚寫)。

  神經過敏的張君勱,聽了醫生的話,天天和我吵鬧,說我的生命是四萬萬人的,不能由我一個人做主,他既已跟著我,他便有代表四萬萬人監督我的權利和義務。我們現在磋商的條件:

  1.除了本校正功課每日一點鐘外,其餘講演一切停止。
  2.除了編《中國政治思想史》講義,其餘文章一切不作。
  3.
  4.每星期一、三、五之佛學聽講照常上課(此條爭論甚烈,君勱現已許我)。
  5.十日後醫生診視說病無加增則照此實行,否則再議。

  我想我好好的一個人,吃醉了一頓酒,被這君勱捉著錯處(呆頭呆腦,書呆子又蠻不講理),如此其欺負我,你說可氣不可氣。君勱聲勢洶洶,他說我不聽他的話,他有本事立刻將我驅逐出南京。問他怎麼辦法?他說他要開一個梁先生保命會,在各校都演說一次,不怕學生不全體簽名送我出境。你說可笑不可笑。我從今日起已履行君勱所定契約了,也好,稍為清閒些。

  懶得寫了,下回再說。

  以上二十九日

  民國十一年十一月

  ① 陳伯嚴(1859—1937)原名陳三立,字伯嚴,號散原,江西義寧人。著名的國學大師,近代詩文名家,譽為中國最後一位傳統詩人。他是陳寅恪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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