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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楔子


  ◎歐遊中之一般觀察及一般感想

  上篇 大戰前後之歐洲

  一 楔子

  民國八年雙十節之次日,我們從意大利經過瑞士,回到巴黎附近白魯威的寓廬。回想自六月六日離去法國以來,足足四個多月。坐了幾千里的鐵路,遊了二十幾個名城,除倫敦外,卻沒有一處住過一來複以上。真是走馬看花,疲於奔命,如今卻有點動極思靜了。白魯威離巴黎二十分鐘火車,是巴黎人避暑之地。我們的寓廬,小小幾間樸素樓房,倒有個很大的院落,雜花豐樹,楚楚可人。當夏令時,想是風味絕佳,可惜我都不曾享受。到得我來時,那天地肅殺之氣,已是到處彌滿。院子裡那些秋海棠野菊,不用說早已萎黃凋謝。連那十幾株百年合抱的大苦栗樹,也抵不過霜威風力,一片片的枯葉蟬聯飄墮,層層堆疊,差不多把我們院子變成黃沙荒磧。還有些樹上的葉,雖然還賴在那裡掙他殘命,卻都帶一種沉憂淒斷之色,向風中戰抖抖的作響,訴說他魂驚望絕。到後來索性連枝帶梗滾掉下來,像也知道該讓出自己所占的位置,教後來的好別謀再造。歐北氣候,本來森鬱,加以今年早寒,當舊曆重陽前後,已有窮冬閉藏景象。總是陰霾霾的欲雨不雨,間日還要湧起濛濛黃霧。那太陽有時從層雲疊霧中瑟瑟縮縮閃出些光線來,像要告訴世人,說他還在那裡。但我們正想要去親炙他一番,他卻已躲得無蹤無影了。

  我們住的這避暑別墅,本來就不是預備禦冬之用,一切構造,都不合現在的時宜,所以住在裡頭的人,對於氣候的激變,感受不便,自然是更多且更早了。歐戰以來,此地黑煤的稀罕,就像黃金一樣,便有錢也買不著。我們靠著取暖的兩種寶貝,就是那半幹不濕的木柴,和那煤氣廠裡蒸取過煤氣的煤渣。那濕柴煨也再煨不燃,吱吱的響,像背地埋怨,說道你要我中用,還該先下一番工夫,這樣生吞活剝起來,可是不行的。那煤渣在那裡無精打彩的幹炙,卻一陣一陣的爆出碎屑來,像是惡很很的說道,我的精髓早已榨幹了,你還要相煎太急嗎?

  我們想著現在剛是故國秋高氣爽的時候,已經一寒至此,將來還有三四個月的嚴冬不知如何過活。因此連衣服也不敢多添,好預備他日不時之用,只得靠些室內室外運動,鼓起本身原有的熱力,來抵抗外界的冱寒。我們同住的三五個人,就把白魯威當作一個深山道院。巴黎是絕跡不去的,客人是一個不見的,鎮日坐在一間開方丈把的屋子裡頭,傍著一個不生不滅的火爐,圍著一張亦圓亦方的桌子,各人埋頭埋腦做各自的功課。這便是我們這一冬的單調生活趣味,和上半年恰恰成個反比例了。我的功課中有一件,便是要做些文章,把這一年中所觀察和所感想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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