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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第二十九章 「鳥倦飛而知還」

  朱樂生憑了檢查哨人員的壓力,搶買到了兩個司機台座位後,很得意的,從人叢中擠出,橫過馬路,走到車站對門一家茶鋪裡來找他太太。

  但他卻向著另一張茶桌上坐著的一個時髦女人打著招呼道:「啊!陳三小姐,……早啦!」

  看見她同茶桌的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還有三口小衣箱兩個鋪蓋卷,「也到樂山去嗎?……那我們同路了!買到了車票沒有?……好!好!我先介紹下,這是內人,這就是陳三小姐……」

  兩個女人早都感覺彼此眼熟熟的,朱太太只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因要喂小孩的醪糟蛋花,便不再去尋思。而陳莉華倒已想起了,前年躲警報在榿木溝同陳登雲開過玩笑的那回事,不就是拿她——這個滿身苕氣的女人,做過口實嗎?她此刻雖在不怎高興的時候,畢竟拗不過本能,不由抿著嘴唇做出種瞧不起人樣的笑容,向朱太太點了點頭。

  朱樂生問道:「陳三小姐過樂山去嗎?」

  來不及問她過樂山去做什麼,接著便自己表明他是奉調到樂山稅局去服務的,接著便說到今天走的人真多,「車票不好買得很!」

  他太太雖然全副心力都用在醪糟蛋花和那娃兒的嘴巴的聯繫上,但也掉過頭來說道:「我不管,我是要坐司機台的。」

  「有你的司機台,我早已弄好了,還等你吩咐!」

  「我們的勤護兵呢?」

  陳莉華連忙回過身去,向著王嫂的耳邊嘰咕道:「聽見嗎,勤護兵?憑再怎嗎誇耀,還是滿身苕氣啦!」

  朱樂生又在問:「陳三小姐,你們的車票買好了嗎?」

  「有人買去了,大概沒問題。」

  趙少清、周安二人一路說著話,從車站大門走過來。來乘車的旅客還陸續有到的,茶鋪內、麵館內人坐滿了,行李也堆滿了。有些像是送行的,有些卻在設法買黑市車票。朱樂生那桌上也來了好幾個送行的朋友,男女都有,大聲武氣的談著這,談著那。

  「車票買到了不曾?」王嫂趕著周安這樣問。

  「買到了,只是多花了萬多元。」

  「為啥呢?」

  趙少清接口說:「今天只有三乘車到樂山,不多花錢買黑市票,那咋行呢?」

  王嫂又問:「有座位沒有?」

  「沒座位,又不多花錢了。第一排第六七兩號靠著窗子的……」

  一個工役模樣的人,拿著一隻銅鈴,從車站大門內直搖出來,一面大聲吆喝道:「樂山一次車的客人上車啦!……」

  周安忙說:「莫慌,你們是第三次車。」

  朱樂生一夥人早站了起來。另一個年輕小夥子把娃兒抱在手上,朱太太只掉頭向陳莉華似招呼不招呼地看了眼,便偕同眾人走了。反是她的丈夫頗有禮貌地把右手一舉道:「陳三小姐,我們樂山再會了……哦!我還沒請問你到樂山住在哪裡?」

  她本要詳詳細細告訴他:因為龐興國調到五通橋鹽務局,曾有信來,要求她也到五通橋去;信上並且說,祝奶媽已經被她的丈夫領了回去,不會再破壞他們的家庭幸福;貞姑兒不再想她的奶媽,而隨時思念,隨時掛在口上的,倒是她親生媽媽,她並且出了麻疹後,已長高了一頭,也比以前乖得多;二和尚更其淘氣了些,但已在自己家裡讀到初小三冊,設若有他媽在身邊照料著,不是更好些嗎?大和尚哩,居然能提筆寫信了,在父親的信裡附來了一張信箋,寫著胡豆大的字,說了許多孩子氣的話,使人看了怪好過的。她現在到五通橋,並不是為旁的事,只是回她的家,仍然去恢復她龐太太的名稱。設若朱樂生不是較生疏的外人,她是樂於要把這一切去告訴他。

  但是她回答朱樂生的,只簡簡單單的一句:「還不能確定住哪裡。」

  及至朱樂生挾起那只「新置項下」的大黑皮公事包,興興頭頭趕向車站那面去後,她不禁回頭向王嫂歎息道:「說是不要一個人曉得便偷偷跑了的,哪知道才出城就碰見了一個認得的人!」

  王嫂很同情的點了點頭道:「成都省城原本只有這們大點,真要碰不見一個熟人,那除非躲到深山老林裡去!」

  因為周安叫趙少清幫著拿箱子和鋪蓋卷去過磅,王嫂便站起來說:「等我來拿,他的手不得力。」

  陳莉華歎了口氣道:「就讓他拿罷,東西也不算重!唉!你哪能幫他一輩子的忙!」

  她又接著向趙少清道:「記清楚,照料房子是你一個人的事啦!盜賊水火,你要全部負責任的。周安,他是暫時幫你的忙住在那裡,要曉得,他一找著事就要走的。」

  「我曉得,還要你三小姐吩咐麼。」

  「又是三小姐!」王嫂把眼睛一。

  周安笑道:「莫怪他,他現在受傷之後記性還好,只是忘性大得點……大家說過好多回了,太太姓龐,陳三小姐是太太娘屋裡稱呼,如今不用這稱呼。大門口已貼上了龐宅條子。可是,他老記不得,真糟糕!」

  王嫂道:「那嗎,周安,我看,你還是不忙去找事,就住在絲棉街公館裡。你橫順有本錢做生意,也用不著再去拉車子。老爺太太說不定半年八個月要回來的,只要你安心幫他們,我想他們也不嫌多你這們一個人……」

  陳莉華道:「王王也是喲!他找得著好事,讓他去多弄幾個錢不好嗎?留人家幹啥子!」

  「你放得下心,我卻放不下心。說老實話,我倒安心老死在絲棉街房子裡的。光留趙少清一個人看守,顛顛懂懂的,不說盜賊水火,就臨時有個啥子事,比如派房捐啦,比如派壯丁啦,比如街坊打清蘸啦,比如有個啥子人來問這問那,說不定還有啥子信啦電啦,像他這樣顛顛懂懂的,咋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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