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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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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夕話 陳登雲把竹黃盒子遞過去,衛作善擺了擺頭道:「我有雪茄……抽一支嗎?」立刻就從灰嗶嘰上裝內袋裡摸出了一隻香港紋皮煙匣來,抽出一支很玲瓏的雪茄,先拿在鼻子跟前聞了一下。 「謝謝你,我是抽紙煙的。」 「抽一支。真正的小呂宋,你聞,多香!」 「我沒有那們大的癮……也是你從香港撤退時帶出來的嗎?裝潢果然不錯。」 衛作善把雪茄吸燃,仍然把一個結實的身子在太師椅上擺好後,才說:「好說,香港帶出來的,還留得到現在?……這是,……這是今年春上,在上海買的……本來買得不少,但多數都孝敬了院長,留下來的,就只夠自己用了。」 「你起先說的,院長在上海已有了佈置,是真的麼?」小馬插嘴問。 「豈但他,在上海有佈置的人多哩!……告訴你,……說起來你又不信,有一天,我在永安買東西,忽然碰見一個人,是頭個月在重慶才認得的,我曉得他是特工,他也曉得我是做啥子事的……那時,他同著一大群人,男男女女,好像都是機關裡的什麼人……他只同我淡淡打了個招呼,無意的說了句才到嗎?……嗯,你們再也想不到,當天夜裡就有人鑽到我那裡來了……他格老子,動手倒駭了我一跳,我以為既是特工……」 「同你打招呼的那個人嗎?」小馬莫名其妙地問。 雖然桌上就擺有一隻煙灰缸,但衛作善的雪茄煙灰卻一直是彈在腳下那幅考究的天津地氈上。陳登雲只差明白告訴他了,但他還是那樣不在意下的哈哈一笑說:「你沒聽清楚。前一個特工,是重慶的,我們這邊的。後一個,是偽政府的,李士群的……嚇!特工真多,也真行!只要你眼睛眨一眨,一不留意,就著他舅子看出破綻來了……像你這樣不機警的人麼,不多心,一下碼頭只有著抓的……」 客廳門一響,原來是周安。 「你怎麼回來了?原說你留在醫院裡的。」陳登雲略為吃驚地問。 「我是特為回來報告小姐和先生的。」 小馬道:「死了嗎?」 「沒有……檢查過了,腦殼和肩膀都要開刀,醫院裡說,要先交手術費。」 還是小馬在問:「交好多?」 「十萬塊!」 「咧個雜,十萬塊!」衛作善火冒冒地跳了起來,幾乎是直著脖子在叫:「起先的十萬塊,不是講明,見啥都在內了?」 周安著兩眼道:「醫院裡這樣說的,我咋曉得!」 「叫他們開刀就是了。」小馬把手一揮。 「醫院裡說的,要先交費。」 「他狗娘養的,敲老子釘錘!」衛作善簡直約束不住自己,雪茄煙灰更其灑了一地氈。 陳登雲抄著手靠在一張立背椅上,老不開腔。周安一口一聲要十萬塊,並且說:「醫院裡限定九點以前送去,不然的話,不負責任。」小馬只是說「開了刀再說」,而衛作善始終不願當硄子石。 當衛作善正把小半段雪茄丟到屋角痰盒裡,臉紅筋漲的第三次說到「就碾死塊把人,也不過花十萬塊罷咧!老子硬不出,叫他雜種莫開刀!」恰恰霍大夫起來訴說檢查經過,周安不得要領,一路咕嚕著開門出去了。 「……還好,不至於有內傷。但是……」 陳莉華很尖銳的聲音已在過道中叫了起來:「陳登雲,你來,我問你!開刀費到底拿不拿?」 應聲而去的是小馬,並不是陳登雲。 霍大夫愕然道:「開刀費?」 「是三小姐的車夫趙少清。」 「憑你老先生裁判一下,」衛作善以請教的口氣說,但是和平多了,已沒有剛才的洶洶之勢:「已經交過十萬了,現在又另要開刀費十萬,豈不是故意敲釘錘?」 「誰要?」 「自然是施密斯要的。」 「在他,這不算什麼。」霍大夫有意思的笑了笑:「本來,目前物價漲得太凶,藥品又不容易運來,開醫院的確也有難於支持之苦。十萬元的數目,就多也多得有限。作興是釘錘,還算是很小的。如其你老兄遇著某一位大醫生,他不敲你五六十萬,那才怪哩!依我說,十萬元既救活了人,又賣了三小姐的人情,作為請了幾回客,也不算貴啦!」 衛作善道:「我並非不肯出,一二十萬,倒不在這些人的意下!只是他媽的立逼下馬,限定即刻就要,未免……」 小馬扶著陳莉華進來。 「……就這樣罷,還是叫你們車夫同我一道去。讓我當面簽支票,當面問清楚,該不會再有別啥子開銷?……媽的,碰到了鬼!現在連啥都貴了,開汽車真得當心!……對不住,三小姐,今天真是……」 陳莉華靠在沙發上一聲不響,不但沒有剛才當主人的迎人笑臉,而且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簡直變成了很鋒利的兩把刀。 醫生拒絕了再搭汽車回城。他說,由這裡走回華西後壩的家,倒近些。 及至陳登雲和小馬周旋著送客出去之後,王嫂把手提箱又提進來,放在一隻條桌上。 「還是一個踩倒爬!我才不賣他的人情哩!呸!還說他碰到了鬼!」陳莉華才舒了一口氣說。 王嫂兩手一拍道:「真是的,我們這兒倒從沒看見過這樣的暴發戶!」 醫生一面取紙煙,一面輕聲笑道:「還沒走遠哩!」 「我怕他聽見!撞了禍,又捨不得錢!我倒要勸我們小姐以後再別要客氣了,有啥話,就給他喀雜出來!」 「還消你鼓勵?」陳登雲在門邊說:「剛才不只差開了花了?好陣仗!……」 「我要怪小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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