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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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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善培連忙把他介紹給其他三個人見了,說:「我們已經商定了,絕端贊成季帥交出政權,由四川人出來自治。並也擬定蒲伯英接受政權,組織自治政府。」 「妙極!妙極!季帥今天把一班掌兵權的人,全招呼在五福堂,講明大局形勢,非請四川人出來執政不可。命令軍官們,在新政府組成之日起,絕對服從新政府的調遣。會後,季帥叫我給你打電話,要你立刻通知紳士們,趕派幾個代表進去同他當面一談。在電話上,知道你在這兒正與諸公研討。這兒又沒電話,我怕誤了時機,季帥不耐煩,只好親自跑來。」他穿的是便衣,遂舉起雙手,向眾人拱了一遍,「恕我冒昧!想來諸公定已推出代表了。務望趕快派人去請來,同我一道走。」 周善培笑著把邵陳二人一指道:「就在眼前,何用去請!」 邵從恩眉頭微蹙道:「我不瞭解,趙季和既願交出政權,那便邀集官紳,正式公佈可也。何以一定要與代表面談一場?這是什麼用意?」 吳鐘鎔笑道:「我們本來是這樣主張的。但季帥覺得似乎太驟了。因此,商量之下,才作兩步進行——第一步,由川紳推舉代表數人,先謁季帥,陳明大勢所趨,四川不能不出於自治,要求季帥恩准,而後季帥承諾;第二步,全體紳士晉謁,與季帥面訂條約。把這兩步辦完,方定期授受政權。」 邵從恩又問:「為什麼一定要這麼辦?」 「那便不大清楚了。想來,只是防範有人責備,說是季帥自甘失政,並非由於紳民要求,是為不忠於朝廷故耳!」 就這時候,周善培一個兄弟,同著兩個身穿便衣,腳上卻著了雙抓地虎靴子的人,急匆匆向會客室走來。 周善培狐疑地問道:「怎麼老三跑了來?」 吳鐘鎔也從雪亮的燈光中,把來人看清楚了道:「原來是武巡捕蒲祖庚和邊藏科參事梅馥羹。一定是奉命來催請代表的。」 果然,梅馥羹一進來,不及和眾人打招呼,便向吳鐘鎔說道:「季帥著急得很,要吳大人立刻把紳士代表約去。時間不早了,面談之後,季帥好安排就寢。我們先去周大人公館,生怕找不到這地方,才請這位先生一同坐轎趕來,很費了周折!」 吳鐘鎔不由分說,挽著邵從恩的袖子往外便走道:「箭已上了弦了,還遲疑什麼!」 陳崇基跟在後面。 主人與周善培一道把他們送到大廳上,看見五乘轎子都上了轎夫的肩頭,方才高高興興退了進去。 周善培一面走,一面喜笑顏開道:「大功告成!四川人從此只有感激我的了!」 他的老師卻搖頭歎道:「前途如漆,是好事,是壞事,到底難說得很……」 第八章 奇離的獨立條件(一) 今天早晨這一頓早飯,完全不同於九月十四日那一頓早飯。 擺在桌上的,是昨夜特別留下的一大品碗萵筍紅燜雞,一大品碗芋頭煨羊肉。今天早晨現做的,是素炒黃豆芽,素燜小菠菜。並非逢年過節,又不是紅白喜事,兩葷兩素吃早飯,這在陝西街三聖巷中是稀奇事,在吳鳳梧家中,當然也不平常! 吳鳳梧一手挽著四歲不到的么娃子,精神飽滿的樣子,從節孝祠茶鋪吃了早茶回來。進門之前,特別給么娃子擤了一泡濃鼻涕,用自己鎖有狗牙邊的藍花布手巾,把一張胖胖的小圓臉揩得一乾二淨。一面叮嚀說:「娃兒家第一要學愛乾淨,第二要學講衛生!莫跟巷子裡那些娃娃學,不管啥子髒東西都要抓一把!也不管吃得吃不得的,撈到了便朝嘴裡塞!要不得!不聽話的娃兒家,媽媽見不得,我也不再帶他進茶鋪,也不再買和糖油糕跟他吃了!」 「我聽話,明天你再跟我買一個和糖油糕哈!」 剛剛掀開木板門扉,一股油香味直撲鼻端。吳鳳梧摔脫么娃子小手,搶到桌子跟前,只一眼,便歡然叫道:「喲!好闊啦!兩葷兩素……大女子,快拿飯來!」 大女子提起尖嗓子高應一聲:「就來!」立即從堂屋後面的灶房裡,把一隻錢花大瓦缽捧出來,放在靠壁一張大茶几上;順手舀了堆尖尖一大碗糙米飯,端給坐在方桌上首,已經在動筷子的父親。 「你媽呢?」 「媽還在弄菜。」 「有這麼多菜,還要弄,哎!哎!有福不可重享!」他不由想起上次只有一盤臭豆腐乳的光景。 老婆穿著藍布圍腰,雙手端了一隻海碗出來,翹起厚嘴皮笑道:「並沒弄啥子菜,只是打了一碗酸辣蛋花湯,你喜歡吃的。」 「哎!難為你啦!」吳鳳梧今天會說出這樣客氣話,足見今天的脾氣格外好。 他的老婆也像叫化子中了頭彩,喜歡得合不攏口,那只有毛病的眼睛得格外起勁。小心翼翼地把海碗放在桌子當中,把兩樣葷菜儘量挪在上方,然後拉圍腰揩著手指笑道:「有啥子難為頭!只要你多弄些錢回來,東西又像現在這樣好買,頓頓做點好菜好飯跟你吃,本是應當的!」並且向大女子說道「我們也好和尚跟著月亮走——沾點光囉!」 「現在城裡的東西是不是都好買了?」吳鳳梧邊吃飯邊問。 「比前幾天好買多了,要啥有啥,只要包包裡有錢。」 大女子也攙嘴說:「說起來也怪!四五天以前,多少東西還買不到,買一點蔥蒜苗,要跑幾個菜攤子,還不說別的。從前天起,忽然一下東西就多了起來,打比說,昨天爹回來那麼晏了,我在韋陀堂還買到了雞、羊肉、萵筍、芋頭。並且吃食鋪子、酒館子都開了夜堂,多熱鬧的!今天簡直還原了,我掃地時候,豆芽擔子就在巷子門口叫賣起來!真個怪!」 她父親問:「你曉得是啥子緣故?」 「就是不曉得囉!」 他又掉頭問他老婆:「你哩,曉不曉得?」 會問到老婆名下,也太罕見,等於在成都地方,中秋晚上看見了月華! 老婆立刻露出一排參差不齊、可是刷得還白淨的牙齒,笑道:「大女子肯在街上跑,耳朵那麼長,都不曉得;我這個不出巷子門的人,又啷個曉得呢?」 「難道巷子裡那夥尖嘴婆娘都沒打聽到?都沒告訴你嗎?」 「你說張嬸、王嬸這些人嗎?她們好多天都沒過來找人擺龍門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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