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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七


  「別忙,別忙,你先告訴我們,從這裡到縣城,還有好遠?」

  「不遠,翻過兩個埡口就到了,只三裡多一點。」

  孫和浦笑道:「算了吧!我懂得你們這一帶人說話的腔口的。三裡倒還有限,只那多一點卻夠走啦!難為你莫騙我們,說句天理良心話,到底有好多裡?」

  年輕人好像為難樣子,用手搔著亂雞窩似的長頭髮,默計了一會,才道:「確實裡數不知道,走快點,約莫要費三頓飯的工夫,當然不止三裡多一點!」

  年輕人話一說完,生怕再耽擱他的寶貴時間,連頭都不點一下,一轉身便飛奔出了這問空落落的房間。

  隋世傑瞅著他的背影笑道:「真是個恍傢伙!連我們的姓名都不問一聲,就跑了!」

  孫和浦也笑道:「莫光笑別個恍,我們又何嘗想到請問別個的姓甚名誰呢?」

  「哦!果然!」

  都不由大笑起來。

  第四章 在匯為洪流的道路上(十二)

  一下山坡,就是安嶽縣城。雖然不是什麼大去處,可是從山坡頂上望去,還不是萬瓦鱗鱗,鋪了一大片?四下裡也還有些與樹梢齊高的崇樓傑閣。靠城南那面的黃琉璃瓦頂,當然是文廟無疑。北門這面的大廟宇,若非真武官,定是瘟祖廟。城中心那一片有大樹有旗杆的地方,不言而喻,是知縣衙門了。

  天色將近黃昏。四圍像起伏無定的大波大濤的淺山,已蒙上了一片灰濛濛的暮靄。城裡人家屋頂上飄出的,則是做晚飯的炊煙。

  等到夏之時策馬走上山坡,前頭隊伍尚沒有進城,騎兵步兵都擁在城門外乾涸的城壕邊。

  宋振亞打著他的短腳青馬跑到跟前吵道:「是怎麼搞的?城門關得死緊,喊破喉嚨也沒人理睬!」

  另一個見習排長也飛馬跑來報說,城門樓上有人答話,說是縣大老爺不准我們進城。

  夏之時把眼睛一瞪,很生氣地說:「真混蛋!再叫不開城門,我們就攻進去!」

  一班又饑、又渴、又疲憊的兵士都巴不得趕快找個方便地方解決問題。聽說要攻進城去,都興高采烈起來。有的即刻拉開槍栓,把子彈按上紅槽。可是舉眼一看,二丈來高的磚石砌的城牆,並不比皮包骨頭的肉人,一槍可以送命的快火,似乎還奈何不得這種冥頑不靈的東西。

  有些人已經喊開了:「叫工兵來架雲梯!」

  有些人喊說:「叫炮兵拿過山炮來轟它幾炮!」

  工兵即刻找林盤斫竹子,斫樹子。

  炮兵從牲口背上下炮筒,下炮座。

  長夫們把擔子放在山坡腳下,聚坐在草地上,抽著葉子煙,水煙棒看熱鬧。

  一派史無前例的戰爭氣氛,霎時間彌漫在山城一角。別的不說,光是那人喊馬嘶的陣仗就不平常。看光景,等不到擦黑,那上千戶的安嶽縣城裡的人家——那些人家中的男女老少業已不知死所地驚嚇得在城裡等候著——都將受一次萬難描繪的炮火的洗禮了!若不得虧那個自稱王孟蘭的學生及時從城裡跑來,老遠就向站在一株黃桷樹蔭下的夏之時搖著雙手呼喊:「莫開火!莫開火!王老師叫我跟你們帶口信來了!」

  夏之時先就氣哼哼地喝問道:「你那王老師幹些什麼!卻讓縣大老爺把我們關在城外!」

  年輕人一面喘氣揩汗,一面分辯說:「那怎麼能怪王老師?只怪那個狗日的頑固派,硬不聽王老師的話!」

  「不聽話,難道就讓他不聽話?」

  宋振亞紅著脖子從旁插嘴道:「好嘛!等我們打幾炮進城去,看他聽不聽話?」

  年輕人更其急得跳腳道:「這怎麼使得!這怎麼使得!我們全城人的性命啊!」

  夏之時不由笑了起來道:「你那王老師也太老好了!叫人把城門打開,等我們隊伍進了城,什麼事不好辦,何必一定要那個頑固派點頭呢?」

  「對啦!等我去跟他講!」年輕人回身便走。

  城門恰在這時候打開。打頭走出一個又高又瘦、戴一副金絲邊近視眼鏡、蓄一部絡腮大鬍子的中年人。一出城門,就使勁拍著巴掌,一面大聲叫道:「歡迎!歡迎……歡迎革命軍……」

  後面跟著五六個有穿馬褂、有穿背心的,樣子都像場面上的紳糧,也都模仿著打頭那人的舉動,笑容滿臉地旋拍巴掌,旋有節奏地吆喝:「歡迎!歡迎囉……歡迎革命軍……」

  年輕人指著那個打頭走的鬍子叫道:「哈!王老師來了……」

  夏之時同著幾個軍官急忙奔下山坡,迎了上去。

  「你就是王孟蘭王先生嗎?我……」

  兵士們早已興奮地從四面八方把他們圍了個大栲栳圈。也學著他——王孟蘭和那幾個紳糧的樣子,拍得巴掌一片響,也亂嘈嘈地吆喝著:「歡迎囉……歡迎囉……」

  王孟蘭立刻回轉身去,抱著拳頭朝四周拱了一圈。並且收斂起臉上笑容,非常嚴肅地把近視眼鏡端正了一端正,儘量放開喉嚨大喊了聲:「同胞們!」

  沒有等到人聲完全安靜,王孟蘭便一句緊接一句演說起來。他先恭維革命軍驅逐韃虜、光復漢室、滌蕩腥穢、還我河山,這一些為兵士們幾天以來早從夏之時口中聽熟了的話頭。幸而說得不多,接著便說:「敝縣刻下已經宣佈反正!鄙人為縣中紳士推舉,義不容辭擔任了敝縣的司令!」周此,才特別親來歡迎同胞們進城駐紮。

  「好嘍!進城去嘍……走,走,進城啦……弟兄們,走囉!」

  沒有等到整隊,人、馬、輜重、行李擔子都向城門湧去。人叢中間還有一頂三人軟抬的大轎,抬的是左腿受了槍傷的總指揮林紹泉。

  這時,城頭上的千子響爆竹也劈裡啪啦一串接一串地放起來。

  第四章 在匯為洪流的道路上(十三)

  「原來老兄也是同盟會會員!沒說頭,這幾千串錢的軍餉,包在我兄弟身上。即使經征局款項湊不夠,其他地方可以想法子的。不過今天夜裡諸事還沒有頭緒,籌齊全數,恐怕要在明天去了。」王孟蘭說。

  夏之時道:「只要你王先生答應了,便好。我們放出話去明天發餉,弟兄們心裡就會安定的。」他忽然想起一樁事,立即掉向隋世傑說,「老隋,你看可不可以在按名發餉時候,就叫弟兄夥把帽根兒剪掉?一邊剪帽根兒,一邊給錢,這樣,大家總沒有話講了。」

  隋世傑笑了起來道:「很對!若不剪帽根兒,就不給錢,要錢,就得犧牲帽根兒,這確實是個好計策。」他又沉吟了一下,「我看,叫弟兄們剪帽根兒,倒還容易,只是我們總指揮頭上那條豚尾,難道能讓他特別保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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