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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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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婊子養的東西!還隔半打半裡遠,就慌了!」黑騾子很著急,以為團丁們要跑去同巡防兵接仗。 他回頭一看,登時就怒吼起來:「婊子養的……逃啦!」提起牛耳尖刀,從後面就追,一面罵著:「婊子養的……給老子站住!……給老子站住!」 逃的跑得越快。還沒有逃跑的人看見隊長跑了,也都跟在後面飛跑。 事後,任憑黑騾子如何解釋,並引出胡老么、張金山來做證,證明他之跑轉紅牌樓,實是由於想追回逃丁去抵擋頭陣的。但大家議論起來,卻總說黑騾子虛有刀刀客之名,原來才是沒有見過陣仗的草包。甚至連轟走騎兵一件功勞,也幾乎予以否認了。 不過大家也還感激他跑轉得快,第一,他未曾丟一個人,沒累簇橋團防局出一文錢的燒埋費;第二,使正在紅牌樓吃早飯的隊伍得以早一刻做了準備,等到巡防兵開來,接仗以後少損失一些人。 曾少卿接著深為感歎地說道:「那時,真就亂極了,有些隊伍有得力的人統帶著,還好,巡防兵打到場口,到底還抵擋了一下,雖傷了幾人,總算把人弄走了。文家場的團防就這樣。可是很多地方的團防便不是這樣了,一上了陣,兵不顧將,將不顧兵,巡防兵還隔得老遠,他們便像掐了頭的蒼蠅一樣,亂竄起來;一個人帶傷,一百人跑個精光。枉自聚集了那麼多人,實在連一百人都抵不上用。如今,我可以當著各位大爺、各位仁兄說句漏底漏面的話,不管是哪種隊伍,團防也罷,不是團防也罷,如其不在平日好好地操練一番,不管你人數再多,總歸硬碰不得的……」 顧天成插嘴說道:「還有使用的傢伙哩。我們團防頂吃虧的,就是沒有硬火。人家軍隊裡用的不是九子快,便是五子快,隔他媽的一帽子遠,劈裡啪啦就給你遞攏了,你沒有硬火抵住,咋不叫你心虛呢?」 張熙氣哼哼地了他一眼道:「光靠硬火跟人家拼,那還叫啥子本事喲!」 張尊也點頭說道:「是啦!九子快、五子快這些硬火,倒不完全靠得住。書本上就說過,馮子材當年在安南把法國人打敗時候,他的兵用的是藤牌短刀,並不是啥子毛瑟槍。前幾年,日本同俄國在我們東三省對敵,日本人取勝,也全靠他們的柔術和擊劍。總之,我贊成曾會長那句話,隊伍得用不得用,不在人多人少,只看平日訓練如何。如其平日訓練得好,不特能夠以少勝眾,甚至還能夠用刀劍抵擋槍炮。如其平日訓練不好,或者沒有經過訓練的,用起來當然要像紅牌樓、牛市口的團防那樣了。」 張捷先微微笑道:「古人說的不教而戰,就是這個道理。」 秦載賡又把胸脯一挺,意氣昂昂地站了起來道:「列位,我覺得你們都把話說得太遠了!我只請教一句,你們今天聚會在這裡,到底為了啥?」他又睜起眼睛把眾人掃了一遍,「總不是只為了聽我們擺談那些使人喪氣的事情吧?說到操練,當然要緊,但也不是今天聚會的目的和宗旨。依我區區愚見想來,大家所要研究的,恐怕還是在怎樣把你們上萬的大隊伍開到省城,脅迫趙爾豐放人,第二步再說保路保川,救家救國的囉!……」 蔣淳風緊接著就是一陣巴掌。雖只他一個人在拍,倒也使得大家精神一振。他同時還興奮地提起嗓音喝道:「好極啦!我們現在除了即時即刻開到省城同趙爾豐拼個死活外,再沒有第二個目的了,我十二分贊成曾會長的意思!」 蔣淳風只覺得曾少卿的話很合他的心眼,他並不知道曾少卿也是加入過同盟會的。 孫澤沛眯著眼睛笑說道:「開上省去打趙爾豐,不消說是公意了。目前我要請大家研究一下,啥子時候開去,對我們才算合適一些?」 張捷先和張尊兩人很有深意地互相看了一眼。張捷先把葉子煙杆向地上一敲,正待說什麼,忽然一個紳士模樣的人慌慌張張闖將進來,直著脖子喊道:「反了!反了!……」 八仙方桌四周的人都大吃一驚。 巫發祥、駱安泰、賀明欽幾個人連忙離開坐位,圍著那人說道:「蘭陔兄,啥子事?」 方蘭陔還是那樣上氣不接下氣地喊叫著說:「嚴重得很!如其你們不立時立刻發救兵去的話,李大老爺全家人的性命都會保不住的!」 「李大老爺?可就是李遠棨?啥子事會鬧到這麼嚴重?」 「李大老爺親自翻牆跳到我捨下告急,說是有人攻打他的衙門,聲稱要打搶他家財,殺害他全家大小。他沒計奈何,才磕頭作揖求我趕到這裡來找孫統領做主……哪位是孫統領?你們趕快給我介紹一下。」 每個同志軍統領當下都感到一種不安的心情,誰也不敢打包本說他手下的弟兄夥進到縣城,全是循規蹈矩的人。但是大家也非常詫異,即使有些弟兄行為不好,普通也只是打堂倌、罵水煙,在買賣上撿點小便宜罷了,不會有那麼大的膽量,公然去找父母官生事的。 大家不敢說出心上的疙瘩,只是面面相覷,互相詢問:「是哪個人的隊伍,敢這樣無法無天?」 孫澤沛更是氣得臉色橘青,捶著桌子吵道:「不成世道了!不成世道了!」 巫發祥膽怯怯地說道:「好不好就派一夥弟兄去……」 張捷先道:「總得打聽一下,到底是哪一位哥子的隊伍?」 方蘭陔看見孫統領發了話,才定下了心,仍然站在當地說道:「我已問清楚了,說是啥子學生軍。」 張尊、張捷先都一下掉過頭來,把蔣淳風看著道:「是學生軍!」 蔣淳風起初也吃了一驚,繼後想了想,便站起來昂著頭說道:「我們學生不會做出這些事情的!」 張捷先也點頭說道:「或者不是學生軍。」 賀明欽問方蘭陔:「是哪個人說的?」 「街上人都這麼說,說學生軍要找李大老爺要茶吃,要飯吃。不曉得怎麼一下,就起了衝突。李大老爺不許學生軍進衙門,學生軍偏要進衙門……」 大家登時就譁然大笑起來。「噢!鬧了這一陣,原來才是為了這個!」 蔣淳風非常惱怒地走去,一把抓住方蘭陔的髮辮道:「好狗日的,紅口白牙地誣枉人!……」 賀明欽、駱安泰趕來勸解。張尊也用力把蔣淳風拉開。但是吵鬧的局面還一時平靜不了。方蘭陔高一聲、低一聲爭辯說,要搶人、要殺人的話,是李遠棨說的,並非他的捏造。蔣淳風哩,卻紅脖子赤面孔地要他賠償名譽,說名譽是人的第二生命。 其餘的人都在責備方蘭陔不對,不應該把一點不要緊的小事,就張揚到硬像有人造反似的。 乃至把方蘭陔轟走,孫澤沛才又招呼眾人重新坐下,說道:「那個姓方的固然不對,可是學生夥也太胡搞堂了,要吃茶,要吃飯,為啥偏要去找父母官呢?」他並不徵求眾人意見,遂叫他的外堂管事先帶幾個人趕去,把學生吆走。 蔣淳風立刻反對道:「你這樣對待學生嗎?」 孫澤沛把臉色一沉道:「不這樣,要怎樣呢?莫非當真要父母官歡迎他們進衙門去嗎?」 秦載賡好像有點袒護蔣淳風似的,鼓著眼睛說道:「也該有個安頓的地方才對!」 巫發祥趕快說道:「城內實在沒有地方了,連大街上的鋪子都住了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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