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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記


  《死水微瀾》寫成於一九三五年七月。從今天算上去,已二十年了。

  我出生於一八九一年。當一九一一年,我尚是一個舊制中學未畢業的學生時,曾參加過四川保路同志會運動;一九一五年八月到一九一九年七月,又曾在成都當過報館主筆和編輯;與社會接觸面較寬,對於當前社會生活以及它的激動和變革,不免有些研究、觀察,甚至預測它未來的動向。雖然後來轉業教書、辦工廠,但對社會的認識,多少有了一點基礎,儘管這基礎還很薄弱。

  因此,從一九二五年起,一面教書,一面仍舊寫一些短篇小說時,便起了一個念頭,打算把幾十年來所生活過,所切感過,所體驗過,在我看來意義非常重大,當得起歷史轉捩點的這一段社會現象,用幾部有聯續性的長篇小說,一段落一段落地把它反映出來。

  直到一九三五年,決意離開重慶一家私營修船廠,回住成都之前,把這計劃寫信告知當時在上海中華書局編譯所負責任的舒新城先生,問他能不能接收出版給稿費。他回信說,可以。我才專力從事於寫作。

  我那時的計劃,是以一九一一年即辛亥年的革命為中點,此之前分為三小段,此之後也分為三小段。預先佈局出的,是此前的三小段,同時把名字也擬定了,即《死水微瀾》《暴風雨前》《大波》。

  《死水微瀾》的時代為一八九四年到一九一年,即甲午年中國和日本第一次戰爭以後,到辛醜條約訂定時的這一段時間。內容以成都城外一個小鄉鎮為主要背景,具體寫出那時內地社會上兩種惡勢力(教民與袍哥)的相激相蕩。這兩種惡勢力的消長,又系於國際形勢的變化,而帝國主義侵略的手段是那樣厲害。

  《暴風雨前》的時代為一九一年到一九九年,即辛醜條約訂定,民智漸開,改良主義的維新運動已在內地勃興,到己酉年,一部分知識分子不再容忍腐敗官僚壓制的這一段時間。背景是成都。主要內容是寫一個半官半紳家庭和幾個當時所謂志士的形成和變化。(其中,一九七年,即丁未年,成都逮捕革命黨人,是真事。雖然有案可據,但也加了工,藝術化了的。)

  《大波》是專寫一九一一年,即辛亥年,四川爭路事件。這是晚近中國歷史上一個規模相當大的民眾運動,因它而引起了武昌起義,各省獨立,結束了清朝二百六十七年(一六四四年順治元年甲申至一九一一年宣統三年辛亥)專制統治。但這運動的構成,是非常複雜的,就是當時參加這運動的人,也往往蔽於它那光怪陸離的外貌,而不容易說明它的本質。我有意要把這一個運動分析綜合,形象化地具體寫出。但在三部小說中,偏以《大波》寫得頂糟。預定分四冊寫完,恰第四冊才開始,而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對日抗戰的大事發生,第四冊便中斷了。從此,在思想上也背上了一個包袱,十幾年來,隨時在想,如何能有一個機會將《大波》重新寫過,以贖前愆。

  一九五四年五月,作家出版社給了我這個機會,叫我把《大波》大大修改一下重印。我考慮之後,仍然主張《大波》必須重寫,而且要另起爐灶地重寫。又考慮到這三部小說是有連續性的,重寫《大波》,還應該把前兩部中的典型人物統一下來,貫串下來,表現方面就更寬一些,也更具體些。才又建議作家出版社,還是先從《死水微瀾》《暴風雨前》依次重印的好。及得允諾,從一九五四年十一月起,才著手修改。

  《死水微瀾》修改得少一些;《暴風雨前》更動較大,抽去幾章,補寫幾章,另外修改的也有四分之一;《大波》哩,或者今年八月以後可以開筆。

  至於一九一一年以後,更有意義的幾個段落,當然也想寫出。但現在說來似乎早了點,且等《大波》寫完後再作計劃好了。

  李劼人
  一九五五年六月十二日,于成都菱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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