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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縣晉祠


  晉祠離太原僅五十裡,汽車一點多鐘可達,歷來為出名的「名勝」,聞人名士由太原去遊覽的風氣自古盛行。我們在探訪古建的習慣中,多對「名勝」懷疑:因為最是「名勝」容易遭「重修」的大毀壞,原有建築故最難得保存!所以我們雖然知道晉祠離太原近在咫尺,且在太原至汾陽的公路上,我們亦未嘗預備去訪「勝」的。

  直至赴汾的公共汽車上了一個小小山坡,繞著晉祠的背後過去時,忽然間我們才驚異的抓住車窗,望著那一角正殿的側影,愛不忍釋。相信晉祠雖成「名勝」卻仍為「古跡」無疑。那樣魁偉的殿頂,雄大的斗拱,深遠的出簷,到汽車過了對面山坡時,尚巍巍在望,非常醒目。晉祠全部的佈置,則因有樹木看不清楚,但範圍不小,卻也是一望可知。

  我們慚愧不應因其列為名勝而即定其不古,故相約一月後歸途至此下車,雖不能詳察或測量,至少亦得瀏覽攝影,略考其年代結構。

  由汾回太原時我們在山西已過了月餘的旅行生活,心力俱疲,遠帶著種種行李什物,諸多不便,但因那一角殿宇常在心目中,無論如何不肯失之交臂,所以到底停下來預備作半日的勾留,如果錯過那末後一趟公共汽車回太原的話,也只好聽天由命,晚上再設法露宿或住店!

  在那種不便的情形下,帶著一不做,二不休的拼命心理,我們下了那擠到水泄不通的公共汽車,在大堆行李中撿出我們的「粗重細軟」——由杏花村的酒罈子到峪道河邊的蘭芝種子——累累贅贅的,背著掮著,到車站裡安頓時,我們幾乎埋怨到晉祠的建築太像樣——如果花花簇簇的來個乾隆重建,我們這些麻煩不全省了麼?

  但是一進了晉祠大門,那一種說不出的美麗輝映的大花園,使我們驚喜愉悅,過於初時的期望。無以名之,只得叫它做花園。其實晉祠佈置又像廟觀的院落,又像華麗的宮苑,全部兼有開敞堂皇的局面和曲折深邃的雅趣,大殿樓閣在古樹婆娑池流映帶之間,實像個放大的私家園亭。

  所謂唐槐周柏,雖不能斷其為原物,但枝幹奇偉,虯曲橫臥,煞是可觀。池水清碧,遊魚閒逸,還有後山石級小徑樓觀石亭各種襯托。各殿雄壯,巍然其間,使初進園時的印象,感到俯仰堂皇,左右秀媚,無所不適。雖然再進去即發見近代名流所增建的中西合壁的醜怪小亭子等等,夾雜其間。

  聖母廟為晉祠中間最大的一組建築;除正殿外,尚有前面「飛梁」(即十字木橋),獻殿及金人台,牌樓等等,今分述如下:

  正殿晉祠聖母廟大殿,重簷歇山頂,面闊七間進深六間,平面幾成方形,在佈置上,至為奇特。殿身五間,副階周幣。但是前廊之深為兩間,內槽深三間,故前廊異常空敞,在我們尚屬初見。

  斗拱的分配,至為疏朗。在殿之正面,每間用補間鋪作一朵,側面則僅梢間用補間鋪作。下簷斗拱五鋪作,單拱出兩跳;柱頭出雙下昂,補間出單杪單下昂。上簷斗拱六鋪作,單拱出三跳,柱頭出雙杪單下昂,補間出單杪雙下昂,第一跳偷心,但飾以翼形拱。但是在下昂的形式及用法上,這裡又是一種未曾得見的奇例。柱頭鋪作上極長大的昂嘴兩層,與地面完全平行,與柱成正角,下面平,上面斫,並未將昂嘴向下斜斫或斜插,亦不求其與補間鋪作的真下昂平行,完全真率的坦然放在那裡,誠然是大膽誠實的做法。在補間鋪作上,第一層昂昂尾向上挑起,第二層則將與令拱相交的耍頭加長斫成昂嘴形,並不與真昂平行的向外伸出。這種做法與正定龍興寺摩尼殿斗拱極相似,至於其豪放生動,似較之尤勝。在轉角鋪作上,各層昂及由昂均水平的伸出,由下面望去,頗呈高爽之象。山面除梢間外,均不用補間鋪作。斗拱彩畫與《營造法式》卷三十四「五彩遍裝」者極相似。雖屬後世重裝,當是古法。

  這殿斗拱俱用單拱,泥道單拱上用柱頭枋四層,各層枋間用鬥墊托。闌額狹而高,上施薄而寬的普拍枋。角柱上只普拍枋出頭,闌額不出。平柱至角柱間,有顯著的生起。梁架為普通平置的梁,殿內因黑暗,時間匆促,未得細查。前殿因深兩間,故在四椽栿上立童柱,以承上簷,童柱與相對之內柱間,除斗拱上之乳栿及葵牽外,柱頭上更用普拍枋一道以相固濟。

  按衛聚賢《晉祠指南》,稱聖母廟為宋天聖年間建。由結構法及外形姿勢看來,較《營造法式》所訂的做法的確更古拙豪放,天聖之說當屬可靠。

  獻殿 獻殿在正殿之前,中隔放生池。殿三間,歇山頂。與正殿結構法手法完全是同一時代同一規制之下的。斗拱單拱五鋪作;柱頭鋪作雙下昂,補間鋪作單杪單下昂,第一跳偷心,但飾以小小翼形拱。正面每間用補間鋪作一朵,山面唯正中間用補間鋪作。柱頭鋪作的雙下昂,完全平置,後尾承托梁下,昂嘴與地面平行,如正殿的昂。補間則下昂後尾挑起,耍頭與令拱相交,長長伸出,斫作昂嘴形。兩殿斗拱外面不同之點,唯在令拱之上,正殿用通長的挑簷枋,而獻殿則用替木。斗拱後尾唯下昂挑起,全部偷心,第二跳跳頭安梭形「拱」,單獨的昂尾挑在平榑之下。至於柱頭普拍枋,與正殿完全相同。

  獻殿的梁架,只是簡單的四椽栿上放一層平梁,梁身簡單輕巧,不弱不費,故能經久不壞。

  殿之四周均無牆壁,當心間前後辟門,其餘各間在堅厚的檻牆之上安直欞柵欄,如《營造法式》小木作中之叉子,當心間門扇亦為直欞柵欄門。

  殿前階基上鐵獅子一對,極精美,筋肉真實,靈動如生。左獅胸前文曰「太原文水弟子郭醜牛兄……政和八年四月二十六日」,座後文為「靈石縣任章常柱任用段和定……」,右獅字不全,只余「樂善」二字。

  飛梁 正殿與獻殿之間,有所謂《飛梁》者,橫跨魚沼之上。在建築史上,這「飛梁」是我們現在所知的唯一的孤例。本刊五卷一期中,劉敦楨先生在《石軸柱橋述要》一文中,對於石柱橋有詳細的申述,並引《關中記》及《唐六典》中所記錄的石柱橋。就晉祠所見,則在池中立方約 30釐米的石柱若干,柱上端微卷殺如殿宇之柱;柱上有普拍枋相交,其上置鬥,鬥上施十字拱相交,以承梁或額。在形制上這橋誠然極古,當與正殿獻殿屬￿同一時期。而在名稱上尚保存著古名,謂之飛梁,這也是極罕貴值得注意的。

  金人獻殿前牌樓之前,有方形的台基,上面四角上各立鐵人一,謂之金人台。四金人之中,有兩個是宋代所鑄,其西南角金人胸前鑄字,為宋故綿州魏城令劉植……等於紹聖四年立。像塑法平庸,字體尚佳。其中兩個近代補鑄,一清朝,一民國,塑鑄都同等的惡劣。

  晉祠範圍以內,尚有唐叔虞祠,關帝廟等處,匆促未得入覽,只好俟諸異日。唐貞觀碑原石及後代另摹刻的一碑均存,且有碑亭妥為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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