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一四七


  此時秀珊已移步至妝台旁邊,對著一面菱花大鏡,輕輕用手理那鬢腳上亂髮,口裡低低說道:「都是瑜妹妹引出伯母這些話來,停會子看來撕你的小嘴。」

  趙瑜又笑道:「母親真個糊塗了,放著媒人在這裡,只要母親拜託他,這事包管一說便成。」

  湛氏方才悟過這話。

  果然到了晚間,命一個僕婦到前面去請方少爺進來,我有話同他面講。我們家少爺他若有事,就叫他在外間坐著不必同方少爺一齊見我。方鈞聽見這話,更猜不出是何用意,只得又別了趙玨,立即到後面見了湛氏。湛氏當時便將要求秀珊做媳婦,請他做媒的話告訴了他。方鈞滿口應允,說:「這事包在小侄身上,不久到了北京,定然向家姑母說知。家姑母極愛趙大哥的為人,原有相攸之意,一定允洽。」

  湛氏大喜,又同方鈞談了許多家常的話,隨後又說到趙瑜身上,慨然向方鈞說道:「不料小女不能奉侍巾櫛,仔細思量起來,對著你很為抱歉。你們年紀還輕,各人婚姻也是前生註定的,不可勉強。少爺此後若是將我家趙玨兒這姻事說成功了,我總覓一個好好女孩子聘給你為婦。你不知道我雖然嫁在福建,我的母家原是浙江人氏,我還有一個內侄女兒,名字叫做湛鏡儀,今年約莫也有十七八歲了,還是前幾年我歸寧的時候曾經見過他一面,生得非常美麗,同我家瑜兒站在一處宛似同胞的姊妹。方少爺你放心罷,好歹我不能消受你做女婿,做了我的內侄女婿,想也是一般的。」

  幾句話轉將方鈞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坐了一會依舊告辭出去。

  趙玨見他出來,笑著向他問道:「家母請你進去做甚?我不料瑜妹妹認你做了哥子,我母親同你親熱的分兒,連我都當做外人看待了。同你講話,都不許我旁聽,你替我想可不叫我氣悶?」

  方鈞笑道:「你這話又錯怪伯母了,伯母同我講話,自然有不能許你旁聽的緣由。」

  說著便將湛氏要秀珊做媳婦的話告訴了趙玨。又笑著說道:「你還在這裡說著氣悶哩,不知道我心裡的氣悶比你要加得幾百倍!我的一個妻子,好端端的被你們白賴得去了,如今已沒有娶親的指望,轉巴巴叫我替你來做媒,這又是打哪裡說起。」

  趙玨聽見這話,忙放下臉色說道:「天樂,你千萬不要聽他們的話,我是絕對不能贊成的。你也不用叫冤,便是你替我做了這媒,我不但不感激你,將來一定還要帶累你為難!我先前不是告訴過你的,我的婚姻,自經這番打擊,久已灰心世事,不再作『室家之想』。你通不見現在有好些文明男女抱守『獨身主義』?你瞧著罷,我不久就要同他們入黨去了。況且這劉家小姐,在先不曾到北京時候,他的父母久已有心給你為婦,是你說他年紀比你長了些,你就不願意答應。我的妹子既不能嫁給你,要嫁給你的人如今再被我奪了過來,天理人情上也講不過去。我還成了一個甚麼人呢?母親他們不知道其中有這曲折,所以又來鬧這把戲,等我進去將這話說明白了,包管他們也要懊悔。」

  趙玨且說且向裡走,方鈞不覺笑著拖住他的袍袖說道:「你且站住,你這是甚麼用意,我倒要請問你呢。你既知道當初我因為家表姊年紀比我長些,我不肯應允這婚事,如今又過了多少時候,家表姊年紀自然越發比我長了,不見得又會倒轉過來。論他的年紀,卻同大哥仿佛,表姊的為人,你又是親眼看見的,配大哥還配得過,不見得辱沒了你。我還記得你住在家姑母那裡時候,姑母也曾提過這事,我知道你那時心心念念都在林小姐身上,也不便將這話告訴姑母,隨後也就擱過一邊了。難道伯母他們有這意思,不是一舉兩得,你還有甚麼留難呢?若論目前那些文明男女,外面雖說是抱守『獨身主義』,其實他們總有不可告人的宗旨,不見得真有什麼偉大思想;況且伯母只生了你一個男孩子,你不娶婦,難道便從此絕了宗嗣不成?至於承你盛情替我打算,我雖然經令妹這番打擊,少不得也就灰了一半的心。然而因此就講到終身不娶,小弟雖愚,卻不敢作此欺人之語。不瞞你說,伯母已經替我計較,要將你那表妹嫁給我,我雖不曾一定承認,然而若果人物不錯,小弟也就委曲將就了。」

  趙玨聽他這一番話,不禁笑起來說道:「家母說的哪個表妹要替你做媒?」

  方鈞笑道:「你難道有幾多表妹呢?我聽見伯母告訴我,說是叫做湛鏡儀的。」

  趙玨聽了,笑得連連搖手,說道:「我母親告訴你,我這表妹人物如何?你試說給我聽聽看。」

  方鈞笑道:「伯母說這湛小姐同令妹站在一處,簡直像是姊妹,可想顏色是好的了。」

  趙玨大笑道:「奇談奇談,你千萬不用相信我母親的話,這湛小姐若是同舍妹比並起來,像舍妹兩個身段方才可以及得他一個。因為我那舍表妹又矮又胖,大約將他的身子劈分了,庶幾可以同舍妹一樣;而且前年又新出的痘花,那副花容上卻添了許多圈點。你若是娶了他,一定坑死你一輩子呢!我聽了也不甘服。」

  這一番話說得方鈞心裡冰冷,只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說,「既照你這樣說去,也只好擱著再講罷。」

  兩人談笑了一會,各自安寢。

  次日方鈞便要動身回京,命趙玨回上房去告訴這話。湛氏哪裡肯答應,又苦苦留他們盤桓了兩日,然後才放他們就道。動身前一日,秀珊小姐同趙瑜商議,一定要湛氏這邊派一名女僕送他們北上。湛氏也防他們表姊弟在路間同走不大方便,遂派遣了一個老女僕伏侍秀珊小姐。方鈞也因為秀珊小姐將來要嫁給趙玨,覺得這樣辦法很是周到,當日便買好車票。湛氏母女親自送秀珊出門,隨後又命趙玨一直將他們護送到火車上,方才轉身回來。

  方鈞一抵北京,因為自家在北軍營裡有失機私逃的罪名,外間也有通緝的公事。雖說那時候像方鈞這般人物政府裡不大注意,耽擱下來,那通緝公事也成了一種虛文。然而卻不能不有所防備,只得悄悄的先同秀珊抵了他姑母那邊。他姑母方氏見他們姊弟回來,心裡十分歡喜,又問:「方鈞你那鏞表兄此時究竟安插在哪裡?他輕易也不曾寄過家信,不過憑秀兒在福建寄信來時提過他幾句,我總放心不下。」

  方鈞便將劉鏞現已投了南軍的話詳細告訴他姑母。方氏也不曾說甚麼,方鈞趁勢又問自己父親近來身體可好?方氏皺眉說道:「你休再提你那父親身體了,簡直一天頹敗一天,一總不曾有個硬朗起來的希望。如今同你那姨娘又過得生分了,幾乎沒有三五日不嚷鬧一次。先前你父親聽見你在湖南失敗消息,急得甚麼似的,恨不得要親自去訪你一趟。後來經我苦苦攔著,又因為接到秀兒函劄,說你已經在逃,你父親方才罷休,只是日日盼你回家,不住的叫人求神問卜。畢竟父子天性,當初他雖然不合聽信你那姨娘讒言,如今卻是懊悔不迭了。好孩子,你也休記你父親前事,還該前去看望看望他,好讓他放心。」

  方鈞聽見這話,不禁淚如雨下,忙用手帕子拭著眼淚說道:「姑母說哪裡話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況且父親當日憐愛我的光景,卻是姑母們知道的,總是我做兒子的不好,在外東飄西泊,累他老人家替我擔心。就以姨娘而論,他也是個年輕女子,性情浮躁些也是有的,只要他能將我的父親侍奉得好好的,再能替我家支持只份門戶,雖有當初不好的去處我也不去計較他。侄兒打算在今日入夜時分,偷著向家裡一走,姑母此時且不用聲張叫外人知道。」

  方氏點點頭說道:「要這樣才好呢,足見你的孝心原是不錯。你同秀兒巴巴的一路回來,不無辛苦,且休息一會,也不用急急趕得回去。」

  說著又笑道:「這是打哪裡說起?秀兒又無故的打擾趙太太那邊好多日子,叫我如何過意得去!想起來不久還接著秀兒的信,說他家少爺到廣東就婚,如今趙少爺可該將新媳婦帶得回來了?他們小兩口子想還恩愛?」

  秀珊小姐這時候本坐在他母親身旁,聽著他們說話。及至聽見母親問到這一件事,不由噗哧一笑,又防著方鈞提起趙玨,不免要牽涉著自己,立時避入房間裡面料理自家的行篋。此處方鈞笑說道:「姑母休提這事罷,告訴誰也不肯相信。趙大哥意中原是要向那林家小姐求親的,此番在湖南得了戰功,新近也授了官職,好不高興,匆匆的趕至廣東去完結此事。誰知我們才抵著廣東時候,那林小姐早鬧出笑話兒來了,趙大哥不但親事沒娶成,還落得一肚皮的嘔氣。如今發恨連營長都不去做了,依然回轉他的福建。我同秀姐姐上火車的時候,不是還累他親自送我們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