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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那參謀笑了笑,望著趙玨說道:「不瞞趙先生說,兩軍相見,彼此虛實固然不可不知,至於方營長同那聞人鏡的事蹟,兄弟非但得之傳聞,這消息委實十分翔實。益發告訴你罷,方營長單是得罪聞人鏡,其情卻還可恕,惟是他冒冒失失惱了他面前一個副官,這就算他是晦氣了。那副官是聞人鏡極寵任的人,方營長有一次同他大大的鬧了一個過不去,那副官白受他這口氣,又沒有地方可以發洩,因之此次方營長種種的掣肘,全是他一個人在裡面作祟。那副官同兄弟卻最要好,不時的同我往來信函,並叮囑我有甚麼可以致死方某的計策,他一定可以相助為理。所以這些情節,兄弟卻無不瞭如指掌。」

  趙玨愈聽愈樂,拍手笑道:「好極好極,方營長所處地位,在別人看起來,已是危如壘卵,他自己不知道輕重,還以為是穩若泰山。這件事不消十日功夫,包可致方營長于座下。我此刻也不久留,仍然轉回陶營長那裡去了,一經有了機會,恐防要用著軍隊地方,還請旅長給我一個權限,容我自行調遣。」

  陶旅長大喜,說:「使得使得,趙先生幾時可以行事,兄弟在此靜候佳音!」

  趙玨笑道:「大約等到方營長肅清湖南全省限期已滿,那時定然另有舉動,我便在那時候見機而行。」

  說畢,辭了陶旅長逕自回營,同陶如飛斟酌進行事件。

  這一段說話,還在那個新營長未曾來向方鈞接事之前,及至這一次趙玨已經打聽明白,知道方鈞肅清全省的限期已滿,聞人鏡已派了人來撤他的差委。趙玨慌忙向陶如飛笑道:「事機已熟,貴在進行,今夜我便去同方鈞相見,好歹都要叫他們並了夥,那時候方鈞沒有安身之地,不怕他不入我的牢籠。但是你須將本營的全隊,調往東北角上那座殿金山背後埋伏著,遠遠打聽我們消息,做我的一個接應。」

  陶如飛連連答應。又怕趙玨一個人前去有性命之險,想叫他多帶幾名兵士暗暗跟隨著。趙玨道:「這萬萬使不得!像這樣秘密的事,耳目愈多,愈足誤事,還是讓我獨自隨機應變的好。」

  所以方鈞這一天,營裡日間才來了一位新營長接他的事,夜間便無巧不巧的來了一位趙玨同他敘起舊交。在旁觀的看起來都以為是適逢其會,其實哪裡曉得全是趙玨用的玄虛呢。趙玨既然知道那新營長住在營裡,故意去訪方鈞,已足叫那個新營長起了疑心,加之席間又百般的慫恿劉鏞,激得劉鏞沒口子的亂罵,那個新營長非聾非瞽,豈有個瞧不出光景的道理?背地裡悄悄出管,帶領兵隊來捕獲奸細。在那新營長方且以為事出萬全,殊不知這種種事蹟早在趙玨計算之中,及至將方鈞逼得沒有法子,可想趙玨竟公然替他發號施令起來,先命郝龍出去同對營答話,騙他們將營移動。軍隊一移,遏止不住,他們營裡便趁這個機會霹霹拍拍的真個開起槍來。所謂「攻其不備,出其無意」。況且方鈞全營兵士因為旅長賞罰不明,久已積憤在胸,觸機即發。

  當這鏖戰時候,焉有個不以一當十之理?便沒有南軍接應,那新營長兩營的人也斷斷抵禦不過方鈞這一營的人,加之追逐到殿金山旁邊,南軍不期而至。可憐新營長所帶來的兩營兵士,十分存不到三四,死者死,降者降。陶如飛那一營的全隊,大家唱著凱歌,仿佛來接方鈞的軍隊一般,一霎時聚集在一處。趙玨跨馬入營,親自會見陶如飛,彼此好生歡喜。陶如飛便同趙玨商議,要親自去會方鈞。趙玨連忙向他搖手,說:「這且暫緩,适才我瞧方營長的意見,雖然事出倉卒,強迫他出了這般舉動。至於同我們這邊聯絡,還得待我去向他疏通好了方才可以萬全,第一件卻鹵莽不得。我們此時依然將全隊退紮原處,等候我的消息。」

  趙玨說完這話,依然跨馬馳入方鈞營裡。

  此時方鈞的隊伍業已吹著鼓號,全營的人稍稍齊集,檢點人數,死者不足十余人,其餘負傷的,亦只有二十多名。方鈞站在營裡正自慷慨演說,詢問全營的意見,究竟作何歸結。其時議論紛紜,倒有一大半預備歸降南軍,倒戈相向。方鈞未及答應,已見趙玨下了馬,單身入營。方鈞先行謝了他幫護營救之惠,後來遂議論到一身的行止,不由失聲長歎說:「我為北軍出力,可謂竭盡智謀,不圖見忌讒人,百般謀陷,以至今日弄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固然由於我方鈞一人德薄能鮮,誠不足以及物,威不足以服人。然而北政府裡像這樣倒行逆施,恐怕戰禍延長下去,終難操必勝之券。此刻我已獲罪北軍,勢無束手待斃之理,行將絕人逃世,入山必深,入林必密。但是這一班弟兄們和我共事多時,也可算得是些自家心腹,也不能為我一人累著他們霎時解散。老實說,我國今日的程度,凡來充當兵士的,還不能講到進則為兵,退則歸農,所以必須替他們籌一立功建名之路。好在吾兄雅蒙南政府裡的眷顧,不妨便率此全隊,隸屬你們那邊營長麾下。不是兄弟誇口說,這一班弟兄倒是訓練有素,頗有點軍人資格,決不至貽人口實。謹將全營名冊印信統交吾兄,吾兄如若見愛,務祈不必推委,將來好生看待他們,就仿佛好生看待了兄弟一樣,兄弟是非常感激的。」

  方鈞說到這個分際,不覺一陣心酸,禁不住灑下幾點眼淚來。

  誰知這個當兒,眾兵士聽見方鈞的話,頓時沸反盈天,眾口一辭,說:「方營長到哪裡,我們願意到哪裡,水來水裡去,火來火裡去,誓不退避!若是營長不同我們一路走,將我們拋撇下來聽候別人驅遣,我們死也不肯承認的!」

  趙玨這時候站在營裡,看見他們營長同兵士這樣的情形,不禁點頭讚歎,說:「難得難得,我們中國帶領軍隊的,也還有如此的程度,真是叫人倒地百拜!天樂,你也不用如此執拗,你去替他們想想,他們與其跟著我投效南軍,在先不會就服從那個新營長,還不至釀成如此重大變故。一營的人,捨生忘死,從槍林彈雨裡爭得性命,他們又為著誰來?你此番不體恤下情,轉要舍著他們而去,自然是個能說不能行的了!況且你渺渺一身,杳無著落,此番闖下的禍事,北政府裡不見得同你干休,勢必到處捕捉你去問罪。自投羅網,丈夫不為。我為你計,大約除得到廣東去走一趟,別無良策。你仔細去想想,以為何如?」

  趙玨的話方才說畢,劉鏞早就喝采不迭,喊道:「趙大哥的話一點不錯,無論什麼人,如若不服從他這言語,我先同他拚命!方大哥,你也不用三心兩意罷,除得向南軍裡尋覓生活,左右是個死路。我們今天殺了北邊許多人馬,那些忘八還能放你得過嗎?」

  方鈞向劉鏞吆喝了一聲說:「凡事還宜從長計較,像你這樣浮躁,轉使我沒了主意。趙大哥今夜權在兄弟營裡住一宿,明日兄弟再陪你去會晤陶旅長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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