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涵秋 > 戰地鶯花錄 | 上頁 下頁 |
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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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再說不出甚麼。真是寫不出他又羞又急,又悲又氣的神態。林福也出自意外,少不得一步一步的踅過身子來詢問。耀華一眼看見林福,不由怒從心起,重重的向他臉上啐了一口唾沫,罵道:「幹得好,幹得好!白花花的三千銀子,不曾將自家的人救得出來,轉無辜的鬧出這樣笑話!如何是好?你在那時候還是醒著呢,還是做夢?」 林福被他這一頓搶白,也無從分辯,只咕嚕說道:「這強盜真辣毒得很,他不曾劫我們小姐也罷了,如何弄這等玄虛來騙我們?老爺也不用盡抱怨我,黑夜裡提著膽子去幹這樣事,巴不得有了小姐便好了,哪裡會猜得出他們這樣狡猾呢?」 兩人剛自辯論,書雲小姐先前本掩面哭泣,耳邊忽聽見耀華喊那少婦,說是孟老先生家的春鶯姨娘,他吃這一驚不小,疾忙掩了淚痕,向那少婦細認。果然真個便是他姨娘春鶯,不過病態懨懨,丰韻又覺得比前憔悴了好些,所以俄頃之間辨不出他面目。書雲小姐忙向他責問道:「我們在省裡時候,不是聽見姨娘說孑身返裡,連父親棺柩都不肯攜帶回去,如今卻怎麼又留滯到這廣東地方,無巧不巧,轉在火車裡與我們相見?這其中定有別的緣故。若不實說,我婆婆的性情你是知道的,他決然不許你同行,看你怎生是好?」 春鶯經他這一問,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遲疑半晌,方才吞吞吐吐的說道: 「自從老爺死後,日用漸漸不敷,其時實在難於支持,不得已思返故鄉,借謀棲止。不意搭了海輪之後,便在船上遇見一個男子,看待我十分殷勤。後來知道我隻身無偶,遂同我商酌,叫我嫁給他為妻。這男子自言姓田,說是在廣州城裡開著皮絲煙店,家貲富有,尚無子息。我一時不合便聽從了他,同他過久了下來。誰知他羽黨甚多,大家都以販賣婦女為業,東漂西蕩,也沒有一定的住所。此次他隨同許多人,帶了好些婦人,擬向香港一帶去兜售。我自知陷入匪人之手,愧恨交至,從前月裡又染了一種猩紅熱的症候,幾乎性命不保。目前雖然痊癒,精神身體一切尚未復原。 他們有一處巢窟便在新塘地方,前日晚間這姓田的忽然將我喚至面前,說我病體懨懨,便能夠賣給人,也斷不會得著善價。說目前有一件機會,借我這身子用一用,並安慰我說,我這一番離了他們,定然會得著好處,比當做豬仔快活得許多哩。我這時候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聽他們說一句,只得答應一句,任他們怎生發付我,我何敢有絲毫違拗呢?便於昨日日間,這姓田的還約了好幾個同夥將我帶到一處地方,命我安靜坐在房裡,還分付我裝做哭泣模樣,囑付我如若有人來接你上轎,你便好好跟隨他們去罷。果不其然,夜間便聽見外面有人招呼轎子,給我安坐在裡面,糊裡糊塗的被他們抬到此處。小姐須知道種種作為我是身不由己。不料在此居然會見了小姐,真非我意料所及。至於我聽見老太太言語之間,說是賽小姐失掉了,這又從哪裡說起?還求小姐告訴了我,讓我明白。此番既蒙小姐們將我救護出來,以後任從驅使,為婢為奴,決不敢有所違背。」 春鶯一面說,一面已含淚跪將下去。 此刻大家都止了眼淚,聽他敘述這一段奇聞。書雲小姐尚未及答應,林氏已勃然大怒,指著春鶯罵道:「你這不識羞恥的賤婦!你家老爺在日,幾曾虧負了你?他身後何嘗沒有些積蓄,都被你這賤婦輸得罄盡!又不替你們老爺爭個體面,公然又重去嫁人!我不恨別的,我只恨若非你這賤婦,那些強盜何至將你弄出來騙我們的銀子?依我性子,便該趕逐你下車,任你餓斃道路。但是我還想我家賽兒托庇上天保佑,叫他早早還家,所以不肯過為己甚。如今你這身子,須知我是拿著三千銀子將你買得來了。當初你在孟家雖是個姨娘,目下到了我家,便算是個侍婢,你好生循規蹈矩,我將你派遣在第二房媳婦面前伺候一切。你心裡可服不服,須得快快講來!」 春鶯這時候只求有個安身立命所在,哪裡還敢向林氏倔強?不由將雙膝挪了挪,跪在林氏膝前,磕頭如搗蒜一般,沒口子的懇求收錄。旁邊看的人有許多替他感喟,他絲毫並不覺得愧恥。只有書雲小姐心裡又羞又氣,遇見這不掙氣的姨娘,也叫做沒有法兒,只好聽其自然罷了。 林氏將春鶯喝起,鬧了好一會,那火車經過的地方已是不少,眼見得不能再行謀救賽姑,大家沒精打采坐在車裡。耀華越想越嘔,用手搔著頭說道:「我不恨別的,這些強盜既然不曾劫去我家賽兒,他又從哪裡打聽出來,知道我家賽兒被人擄掠,偏生使這促狹計策來騙我們銀子呢?」 林福在旁說道:「老爺又來迂闊了,賽小姐被劫,已經鬧得通鎮皆知,石龍離那新塘地方也不過幾十裡路程,難保他們便不得這消息。還有一層,老爺在新塘妙音河旁邊坐在轎子裡哭泣時候,可記得有許多漢子圍攏過來詢問我們,千不合,萬不合,又將這件事一一告訴了他們,你想他們可肯不想出法子來騙老爺麼?所以一抵了華大王廟,便有人送那信函來了哇。」 耀華連連點頭,自悔不該在妙音河旁邊漏了消息,因此一路上十分納悶。不日抵了廣州省城,先行命林福在省裡覓好了公館,將家眷人等一一安居入內,然後去拜會那個介紹的朋友金廣仁。 金廣仁見耀華到來,非常歡喜,當即在督軍面前替他報到。督軍便下了一封委劄,委他做了庶務員。軍情緊急,事務紛煩,耀華日在署中卻也忙得刻無寧晷。他轉將賽姑這件事擱在腦後了。轉是林氏婆媳等人,雖然已獲安居,至於痛定思痛,平白地將這一顆掌上明珠,在半途里弄得無蹤無影,還不知道生死存亡,怎生結局。偏生舜華同玉青雖在青年時代,卻再也不曾生育,各人膝下俱是冷清清的,真是毫無意趣。林氏年力就衰,因此又發動痰喘症候,勢甚危急。耀華有時偷暇回家,看見這種情狀,只有頓足長歎,沒做一個理會處。可憐好好一份人家,便因為賽姑一人釀成慘局,這也很可歎息的了。欲知後事,且閱下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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