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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第五十五回 弄假成真毒人施毒手 將機就計情種寓情癡

  當散會時辰,林雨生眼看見雲麟攜著明似珠的手起立,自家因為他哥哥准于明日大早趕他出門,見富玉鸞有這般聲勢,自己又入了他們黨夥,便想求一求玉鸞,先容他住在身邊。隨後在黨裡尋一件事,好準備糊口。不期匆忙之中,不曾趕得及玉鸞,再眨眨眼,又不見雲麟兩人蹤跡,也只得從人叢裡奔上大路,一頭走,一頭思量道:「原來革命黨的主義,是同地方官做對。聽他們口氣,怕不是明天就要殺盡揚州城裡的狗官。別的不打緊,殺我那哥哥林大華,非得我親自動手,不足泄我的心頭惡氣。大不了做一個捕廳,不要把威風使盡了,原來也還有遇著我的日子。」

  想到此眉飛色舞,兩隻膀子只顧動起來,好像他哥哥立時便要死在他手裡。忽然又一轉念想道:「呸,不好不好,萬一他們成不了事,他們一個吆喝,早都跑了,我這殺哥哥的罪名,吃不了還要兜著走呢。林雨生,林雨生,你休得糊塗。大凡做一件事,都要看看風頭。革命党成了功,我林雨生自然隨聲附和,恨不得逢人就抓住告訴他我是革命,好博得一官半職,耀祖榮宗。萬一革命黨半路上失敗了,我依然縮了頭,老實做我大清國的本分百姓。我若是不顧高低,先從家裡殺了哥子,這不是享不了革命的福,先吃了革命的苦,我再不狡獪,也不上這個當。不錯不錯。」

  主意拿定了,老實先趕回衙門,將妻小先搬到雲大少爺屋裡避一避,算離了那是非窩子,然後再行計較。林雨生一口氣跑回,直奔自己住的那座門房,見巴氏背燈呆坐,小穩子蹲在凳上,用手摳那壁上貼的一張財神。林雨生喝道:「仔細著灰迷了眼睛。」

  巴氏見林雨生回來說:「你這一天又在那裡撞魂?」

  林雨生笑道:「你們吃了晚飯不曾?」

  巴氏道:「且莫提起晚飯,我告訴你一件事,适才聽見王二爺說的,府裡來了緊要公文,說限三日之內,要將甚麼一件沒頭案破出來。若是破不了案,不但壞了官,還要問罪。我輕輕踱到後面張了一張,見大伯同嫂子的愁眉淚眼,急的了不得。」

  林雨生笑道:「是件甚麼沒頭案,這般吃緊?一經到了你們嘴裡講起來,再也講不清楚。」

  巴氏也笑道:「我聽見說,就是甚麼楊狀元家裡的案呀。」

  林雨生笑道:「哦,這一件案,我包在荷包子裡呢。可惜他太利害了,不把我做兄弟的放在眼睛裡。」

  剛說著話,忽然門外有個人將頭伸了一伸,隨即走了。林雨生忙趕出來一看說:「原來是王二爺。」

  王二也笑道:「二老爺回來了。」

  林雨生拍著胸脯說道:「王二爺,你是明白的,一個人再不要向門縫裡看人,將人看扁了。一百件沒用,總有一件有用。」

  王二笑道:「二老爺金石之言,小的不敢同二老爺多談,小的去去就來。」

  林雨生依然轉入門房,剛要再問巴氏的話,猛然聽見門房外邊,大嚷起來。有五六個人的聲音,林雨生轉吃了一嚇,只聽見內中一個人罵道:「你們這些死不了的奴才,一共也不曾安著魂靈兒,自己家裡一個滴滴親親的二老爺,比你老爺親爹,須還要尊重些,為甚麼你們這些奴才,將二老爺安置在這個地方,潮濕又重,若是叫二太太以及小少爺弄出病來,叫我心裡怎麼過意得去!」

  一面說,一面又大笑進來說:「料想我們老弟及我們弟媳婦,斷不計較這個。糊塗奴才,還不快快將二老爺箱籠、鋪蓋、桌椅、夜壺、便桶,一古攏兒替我請入上房裡去,揀一處又背風又透光的房間,陳設妥當。我們有好多年不見了,魂兒夢裡,那一夜不提起老弟。」

  林雨生見是林大華,又見王二爺緊緊站在他身後,他是個聰明絕頂的人,有甚麼不瞧料到十分,也忙含笑迎上來說:「大哥不必費心,小弟是刑傷人犯,豈容久占大哥的衙門,承大哥昨天教訓,兄弟已在外面尋好了房屋,連夜便要搬出去,還求大哥體諒。」

  林大華呵呵大笑,扯著林雨生的手道:「愚兄的頑話,老弟居然當真。莫說老弟在湖北畢竟做著現任的官府,斷沒有刑傷的道理,若是老弟轉將愚兄的頑話,來責備愚兄,愚兄也沒有別的法子。衙門中現成的是板子,愚兄只好俯伏老弟台前,任老弟打愚兄多少屁股。愚兄也斷不敢抱怨。」

  說著又望手下差役罵道:「你們還不替我老爺在二老爺面前求情。」

  眾差役答應了一聲,一齊跪下。嵇氏此時也從上房跑出來,早率領多少僕婦,將巴氏及小穩子簇擁著到後面去了。林大華命人在酒館裡喊了一桌燕窩酒席,殷殷勤勤推林雨生夫婦上坐,又逼著小穩子坐了,自己便同嵇氏親執酒壺,立在下面斟酒。林雨生趕忙立起身來問道:「大哥今日忽然以盛席款待兄弟,必然有用兄弟的去處。咳,大哥看祖宗分上,我們總算是兄弟,只須在那個生氣時辰,少罵得一二句,正不用此刻這番做作。至於兄弟呢,有能替大哥效力的地方,無不效力,務必請大哥夫婦一齊坐下來,才好談心。」

  林大哥只是謙遜著不肯坐,後來被雨生夫婦逼迫不過,才同嵇氏卑躬屈節的坐在下面相陪。吃酒時辰,林雨生不覺滴下淚來說:「大哥今日自然為的是楊狀元家一案,昨日初次會見大哥,不是特地來告訴大哥的。大哥只為金鐲一句頑話,便惱了,要逐兄弟夫婦出門,兄弟那時候一口氣,便恨極了大哥。想不到這一會還能同大哥吃酒,不但吃酒了願,大哥夫婦由此還可以留得性命,這未始非祖宗保佑。」

  林大華聽見雨生的話,覺得蹊蹺,笑道:「哥哥為保全這小小前程,知道老弟能施法力,所以求老弟看祖宗分上,幫愚兄一臂之力。至於性命二字,諒還不消過慮。」

  林雨生從鼻裡哼了一聲,又低頭呷了一口酒,冷笑道:「大哥保得住這性命,就可以保全得前程。若是保不住前程,也就莫想保全得住性命。大哥你可知道革命党佈滿了全城麼?當時官場聽見革命黨三字,好像病人見了鬼一般,頓時魂飛天外。」

  林大華不禁抖起來說:「兄弟當真?」

  林雨生道:「當真不當真,大哥明日便可以見分曉。」

  林大華越發驚慌道:「難不成明日便要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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