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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雲麟道:「車錢尚沒有開發,我身上沒有零錢,老哥替我墊一墊,我明日還你。」

  鵬翥愣了一愣,便在腰間摸了二十個銅錢,遞在車夫手裡。車夫嫌少,鵬翥冷笑道:「大膽的奴才,你敢同我們爭較,你知道我們是誰?我們是報館裡老爺。」

  說著便拉住雲麟飛跑,向一家門裡走進去。雲麟見門口掛著一盞玻璃燈,有廖二房三個大字,門裡的人見了賈鵬翥,也起身招呼了一聲有客。鵬翥是來熟了的,逕自向他那個相好寶珠房間裡走,卻好房間外面立著一個女僕,見是賈鵬翥忙迎得上前低說了一句說:「寶姑房間裡有客,請賈老爺在別的屋間裡坐一坐。」

  說著徑將鵬翥雲麟兩人另引至一座房間裡,裡面桌椅都不甚齊全,靠牆放了一張破櫃,有幾個小丫頭猴在桌上抹紙牌。那女僕從外面搬進一張板凳,請鵬翥、雲麟二人坐下,他竟自走了。鵬翥笑嘻嘻的走至那幾個小丫頭身邊,同她們取笑。她們待理不理。停了好一歇,雲麟見房簾一掀,冷冷的走進一個人來,粉麵團團,兩頰上染得通紅胭脂,穿了一件拷白洋紗褂子,松松的挽著鬏髻,似笑非笑的向鵬翥點了點頭,又細細將雲麟一望,笑道:「阿呀,這位少爺面熟得很,貴姓是雲。」

  鵬翥見那個女子進來,已是喜出望外。見她認得雲麟,拍手笑道:「奇呀,寶珠,你如何認得他?」

  寶珠在袖子裡掏出一方手帕,將嘴一掩說:「是我從王老娘家紅珠那裡見過的。」

  雲麟猛聽見寶珠口裡提起紅珠兩字,不覺又悲又喜,喜的是我交結了一個紅珠,居然她們也會知道,可想我在嫖界裡也還算有名。悲的是可惜紅珠如今與我已是陌路相待了,想到此,只也還她一笑。鵬翥道:「原來老弟也在這上面走動的,設非寶珠說出來,我今番約你吃酒,還怕你是個至誠君子,不願意到這裡,到如今還懷著鬼胎呢。」

  又向寶珠問道:「你房間裡是甚麼客?」

  寶珠冷笑道:「是吃酒的客。」

  鵬翥道:「我今天也替你吃酒。」

  寶珠將頭一扭,好像不曾聽見,搭訕說道:「該死該死,廖廚子又病了。怕還不能預備酒席,你老爺若是高興,還是拿現錢去酒館子裡叫幾樣菜來吃吃罷。」

  鵬翥道:「我偏不依。」

  說著便將寶珠摟抱過來,向膝上一坐,便去親她的嘴。寶珠急道:「你是個甚麼人,不早不夜的歪纏。」

  一面說,一面忙奪手跳下來。雲麟見他已有些氣急臉紅,暗自想道:這寶珠到還有些身分,同我那個紅珠仿佛。鵬翥道:「我們大遠的走到這裡,汗都自幹了,也不見你們這裡有人絞一把手巾來擦擦。」

  寶珠卟哧一笑說:「老爺們放著車子不坐,坐著驢子來,就沒有汗了。」

  又有聲無力的喊道:「你們外面有人麼?絞幾把熱手巾來。」

  外面良久才有人答應,只是並不見手巾到來。

  鵬翥卻好從這個當兒,在荷包裡將雲麟那枚金表拿出來,故意向寶珠打了一個照面。寶珠眼尖,早瞧見了,笑道:「你當真替我買得來。」

  鵬翥笑道:「你便是放個屁,我也要捧著你的屁股吃下肚去。你說的話,我敢不依,我巴巴的還配了一根金索子,你拿去將就用罷。」

  說著便一古攏兒交給寶珠,寶珠笑得攏不起嘴,忙過接來,向鈕襻上一扣,順手一把便拉著鵬翥的手說:「這裡怪不好,到我房間裡去坐。」

  又一面高聲呼著那女僕說:「快快的分付廚房裡預備酒,賈老爺今天在這裡請客。」

  那個女僕在房門外面,還是怏怏的說:「姑娘房間,不是已有吃酒的客了。」

  寶珠笑道:「呸,你快替我趕著他們滾蛋罷。除得賈老爺吃得起酒,更有那個配吃酒。」

  說著又把那金表指給眾人望道:「你們大家瞧瞧,這便是賈老爺買給我的。」

  眾僕人皆看見金表,雷也似的吆喝一聲,那一遍擰手巾的聲音,比爆竹還來得響亮,便見雪片也似的手巾,成大把的飛至面前。迤邐行來,已到了寶珠房裡,內中只嚇壞了一個雲麟,暗說:「不好了,怎麼把我的金表,老實送給寶珠。」

  又一轉念,他分明說要去買,他既然將我這金表贈人,他自會照樣另買一個金表還我,這也不須焦急,便老實坐下,一眼瞧見寶珠早猴到鵬翥身上,將個粉臉送過去給他親嘴。又一翻身將鵬翥推在床上,自己單衩著褲子,騎在他頸項裡,一手捺著鵬翥的頭,一手便劈劈拍拍打他的嘴巴,足足打了有二三十下,打得鵬翥臉上一條一條紅紫起來。只引得鵬翥笑得喘不過氣,還把頭來攢入寶珠襠褲裡,那一雙手已從褲腳底下,不知摸向那裡去了。直把個雲麟看得神魂飛越,不禁暗暗叫好,轉怪紅珠待我那裡有這種情分。

  正鬧著,已見鮑橘人走得進來,寶珠方才放了鵬翥,跳下床,叫了一聲鮑老爺。橘人躬身答道:「不敢不敢。」

  橘人剛自坐下,寶珠附耳向鵬翥問道:「沒有別的客,我就分付他們擺席罷。」

  鵬翥道:「早些擺席也好,吃了酒我們還去看戲呢。」

  寶珠此時便叫人捧著筆硯來給他們寫條子叫局。鵬翥將筆拿在手裡,說:「橘人我是知道的,還是叫吳家的才寶。只是我們這位老弟呢,适才寶珠說在王老娘家紅珠那裡見過你的,敢莫就叫紅珠。」

  雲麟此時好生委決不下,想叫別的姑娘,這南京城無又認不得第二個,若是不叫一個,這面子又難下,不如還叫紅珠來一躺罷。主意已定,便向鵬翥說道:「就是紅珠,請你將筆放在那裡,讓我親自寫,他見了我的字才肯來呢。」

  鵬翥笑道:「好親熱,你要寫快來寫。」

  於是大家將局條子發出去,寶珠便邀著他們到酒席廳上,親捧銀壺,殷勤勸酒。一聲鼓板,寶珠又唱了一枝曲子。一會才寶已到,便沿著橘人身旁坐下,含著滿臉的怨意,說:「這些時你都不到我那裡去了,我想不到是那一件得罪你。有一次你允我約人打牌,我巴巴的叫我姆姆將菜都預備好了,你又不去。我背地只管咒駡你,罵你來世裡變我。」

  說著卟哧又笑起來。橘人道:「委實那一天要來,不料崔觀察那裡派人來,將我約了去吃他公館裡新出水的蓮藕,就不得分身到你那裡去了。後來接二連三都有事糾纏著,橫豎耽遲不耽錯,總有一天到你那裡打一場牌。」

  鵬翥笑道:「說起來,你今天到崔觀察那裡,究竟如何?」

  橘人道:「他允我說是已送了信到監學魯紫英那裡去了。」

  鵬翥道:「如何?只是將來辛苦些,四十洋一月,是穩穩的。」

  橘人歎道:「也只好碰機會罷。」

  大家傳杯弄盞,飲了有好一會,看看菜已上完。雲麟還是冷清清的坐在那裡,不曾見紅珠到來。一會才寶又已告辭而去,廳上只剩得寶珠一人,十分冷靜。那烏師先生,見沒有人彈唱,早走過一邊吃鴉片煙去了。鵬翥更不耐煩,便向雲麟道:「這紅珠同老弟可有交情沒有?」

  雲麟臉上一紅,搖搖頭。鵬翥急道:「這有甚麼害羞,我看你這光景,不是同她沒有交情,如何叫她的局,她到此刻也不來,規矩是要打你的扁擔了。不是做哥哥的笑話老弟,幸虧這局條子還是老弟親筆寫的呢,若不是親筆,豈不更要打板子麼。」

  雲麟被鵬翥說得有地縫都鑽得下去,只是低頭不答。寶珠怕他不好意思,便叫人去問送局條子的人,究竟紅珠來不來。一會兒那送局條子的人進來回話,說已經去過二次,紅珠說身子不爽快,不肯來,雲少爺還是叫別的局罷。雲麟聽到此處,一口怨氣,不禁發作起來,便在席間將自己病在真武廟著人告訴他,他如何對著來人不肯相認,又將來人揮斥在門外要打他,以至來人回廟,便起意要謀害我,這都是紅珠薄情的佐證。她此番不肯來應局,分明知道我流落異鄉,無錢揮霍,便老實打起臉來,一刀二斷。這種無情無義的婊子,如何容得她猖獗。二位老兄,如若念結拜情分,酒後也不必再去瞧戲,大家偏轟到她那裡,鬧她一個翻江攪海,才泄得我心頭惡氣。」

  鵬翥聽了這話,又乘著酒興,不禁摩拳擄袖,催著吃飯。飯後橘人不肯同去,雲麟便偕著鵬翥踉踉蹌蹌,撞到紅珠那裡。欲知後事,且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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