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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阿順將手裡風箏從身後拿出來,望著田福恩揚了一揚,說:「你看這是甚麼玩意兒?」

  田福恩笑道:「……破風箏,有甚麼好玩。可惜我今日不能回去拿我那個蝴蝶風箏。」

  阿順道:「將就些罷。你此刻還敢回去,我請問你,今日難不成定要去上那牢學,我們同去放風箏多少是好。」

  田福恩道:「我上學不上學,原沒甚打緊。但是你我兩個人玩沒有趣味,我想個法子我同你悄悄的躲在我的書房旁邊,如遇見別的弟兄們上學,我們攔路截他一截,多約得幾個玩得才高興,你看怎麼樣?」

  阿順笑道:「這法子最妙,快去快去。」

  說著先蹺起一隻腿,用一隻腿在地上跳得飛跑。田福恩也便趕著,果然躲在書房旁邊,不到半刻功夫,已聚積了五六個學生,大家歡欣鼓舞,只是每人夾著一個書包,不甚雅觀。此時進既不可,退又不能,還是用過他們一個老計策,大家尋了一個土地廟兒,各各將書包交給土地婆婆替他們看守,還捧了好些磚瓦,緊緊將書包壓好,使人看不出來,這才一窩風交頭接耳談笑而去。田福恩笑道:「細想起來,還是我們這位老先生脾氣好。我們累累躲學,他明知道從不說我們一句。若是像我家那個舅爺從的那個姓何的狗娘養的,怕不容易說謊呢。」

  阿順拍手笑道:「我到忘記了,我們為甚不把麟兒約出來。」

  田福恩道:「你有這本領?」

  阿順睜圓兩眼,望著田福恩道:「你敢同我賭個東道?」

  田福恩道:「有甚不敢,你若把他騙出來,我在青石上磕你三個響頭。」

  阿順道:「好好,你休要圖賴。」

  阿順遂將手裡的風箏遞給一個孩子,又伸出一隻手給田福恩擊掌,田福恩將手掌也給阿順擊過,又各各扯住一綹頭髮用死命扯斷,還向地下吐了一口唾沫。便大家又望何其甫書房門首走,便有些孩子,你一句,我一句說麟兒是我的舅子,又說我同麟兒的姐姐睡覺。正鬧得利害,阿順道:「大家休嚷,何書房已在前面,你們躲在間壁一家大門裡,等我去騙他出來,不要露出馬腳,我們可就頑不成了。」

  說著先將自己衣服整得一整,又歇了一口氣。剛待舉步,回頭望瞭望,又合合笑起來。田福恩也不覺大笑道:「不好不好,你包管要露馬腳。」

  阿順笑道:「你們不用引我笑就好了。」

  好容易忍而又忍,又對著牆壁上望了一會,才躡手躡腳走入何其甫書房裡,一眼看見麟兒伏在桌上寫字,還有許多學生,不曾背書。

  阿順故意走到麟兒桌上,高聲喊道:「麟相公,你家太太打發我來接你回去。」

  何其甫正在書案上替學生用珠筆點書,忙問道:「你是誰?」

  阿順道:「我是伍少爺那裡的。」

  何其甫道:「你來帶麟相公何事?」

  阿順道:「我們少奶奶打發我去接雲太太,雲太太又打發我來接麟相公的。」

  何其甫道:「他家用的黃媽媽呢?」

  阿順道:「替小姐梳頭,不得閒空兒。」

  何其甫道:「你不是扯謊。」

  阿順道:「不敢扯謊。」

  何其甫道:「既是真的,麟兒你就回家去罷。」

  麟兒也歡喜,將書包好隨著阿順出來,低低問阿順道:「你家儀小姐不是住在我們那裡呢。今日想也同我們一齊回去了。」

  阿順微微含笑,一言不發,引著麟兒出了大門。才一個轉彎,早擁上一群頑童,抱著麟兒,聞臉的聞臉,扯手的扯手。麟兒始則嚇了一跳,再定睛一望,其中也認得一半。又見田福恩也在其內,正在摸不著頭腦。阿順方才把适才賭東道耍騙你出來的話說了一遍,麟兒又怕又笑說:「這如何使得,你們真是膽大。」

  一眼又看見田福恩,不曾帶得帽子,頭上遮著一疊草紙,頭髮都剪得乾淨,斑斑駁駁,露出些瘡痕,十分驚訝。問是怎麼了?田福恩笑道:「不打緊,連月鬧著蠟瘡兒。」

  阿順笑道:「小田你這鬼樣兒,春小姐定不喜歡你,不如讓給我罷。」

  遂又拖著田福恩說:「快快磕頭,我好容易把他騙出來,那個何老頭兒好不利害,還不是像審賊一般麼。」

  眾人做好做歹,命田福恩作了三個揖,才算罷休。田福恩看見麟兒捧著書包,笑道:「你還捧著這勞什子做甚,快快拿去同我們那些書包,做同伴兒去。」

  麟兒也笑起來說:「我不,我說拿著罷,橫豎你們去放風箏,我也不會放的。前兒大清早起。我同姐姐在自家天井裡挑一根竹竿兒上,系了一柄剪子,把風箏線兒從剪子般裡穿出來,兩個人忙了好一會,左放也放不上天去,右放也放不上天去。」

  田福恩笑道:「你姐姐也會放風箏,那風箏是個甚麼樣兒?是個蝴蝶兒是個美人兒?」

  麟兒猛然想起,覺得話說大意了,到反滿面緋紅,低著頭一言不發,引得大家哈哈一笑。於是揀了一片曠地,大家胡鬧了一會,一直挨到午後,都有些覺得餓了。麟兒心裡終是懷著鬼胎,自己又苦認不得回家的路,哀告著阿順送他回去。大家那裡肯依,公湊了幾十個銅錢,買了些燒餅頑著吃著,縱縱橫橫,有許多孩子都攤睡在青草地上,看看紅日平西,只好陸續遄回舊路。麟兒心慌意亂,拖著阿順慌慌張張的飛跑,才走上大街,那兩旁店鋪早已星星燈火。麟兒一面行著,一面埋怨說:「了不得了,母親管要疑惑我丟失了,都是你們坑著我。」

  田福恩道:「這有甚麼打緊。我那一天不到半夜回去,你不過這一天兒遲回家罷咧,便只管埋怨起人來。我說你是姑娘氣的,出不得大陣仗兒。」

  田福恩正才手舞足蹈,說得高興,忽的人叢裡躥出一個人來,一把揪住麟兒說:「阿呀,在這裡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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