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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與農村


  (一九一九年二月二十——二十三日)

  要想把現代的新文明,從根底輸入到社會裡面,非把知識階級與勞工階級打成一氣不可。我甚望我們中國的青年,認清這個道理。

  俄國今日的情形,縱然紛亂到什麼地步,他們這回革命,總算是一個徹底的改革,總算是為新世紀開一新紀元。我們要曉得,這種新機的醞釀,不是一時半刻的功夫,也不是一手一足的力量。他們有許多文人志士,把自己家庭的幸福全拋棄了,不憚跋涉艱難的辛苦,都跑到鄉下的農村裡去,宣傳人道主義、社會主義的道理。有時乘著他們休息的時間和他們談話,有時和他們在一處工作,一滴血一滴汗的作他們同情的伴侶。有時在農村裡聚集老幼婦孺,和他們燈前話語,說出他們的苦痛,增進他們的知識。一經政府偵知他們,或者逃走天涯,或者陷入羅網。在那陰霾障天的俄羅斯,居然有他們青年志士活動的新天地,那是什麼?就是俄羅斯的農村。

  我們中國今日的情況,雖然與當年的俄羅斯大不相同,可是我們青年應該到農村裡去,拿出當年俄羅斯青年在俄羅斯農村宣傳運動的精神,來作些開發農村的事,是萬不容緩的。我們中國是一個農國,大多數的勞工階級就是那些農民。他們若是不解放,就是我們國民全體不解放;他們的苦痛,就是我們國民全體的苦痛;他們的愚暗,就是我們國民全體的愚暗;他們生活的利病,就是我們政治全體的利病。去開發他們,使他們知道要求解放、陳說苦痛、脫去愚暗、自己打算自己生活的利病的人,除去我們幾個青年,舉國昏昏,還有那個?

  中國農村的黑暗,算是達於極點。那些贓官、汙吏、惡紳、劣董,專靠差役、土棍作他們的爪牙,去魚肉那些老百姓。那些老百姓,都是愚暗的人,不知道謀自衛的方法,結互助的團體。他們裡邊,有的是剛能自給的有土農夫,有的是厚擁田疇的地主,有的是專作農工的佃戶,有的是專待雇傭的工人。他們不但不知道結合起來,抗那些官紳,拒那些役棍,他們自己中間也是按著等級互相淩虐,去結那些官紳棍役的歡心。地主總是苛待佃戶與工人,佃戶與工人不但不知互助、沒有同情,有時也作自己同行的奸細,去結那地主的歡心。農村的教育機關,不完不備,雖有成立一二初等小學的地方,也不過剛有一個形式。小學教師的知識,不曉得去現代延遲到幾世紀呢!至於那閱書報的機關,更是絕無僅有。他們一天到晚,只是到田園裡去,像牛馬一般作他們的工;就是在吹風落雨、燈前月下的時候,有點閒暇,也沒有他們開展知識修養精神的機會。從前的村落都有個寺院廟堂,他們也不會利用這些東西,作他們大家聚合的會堂,白白的看著他頹零在荒煙蔓草的裡面。村落中也有比較開明一點,大家立個青苗會,在廟堂中覓個會所,也不過聽那些會頭們、紳董們一手處理,有了費用,就向老百姓們要,用去以後,全沒什麼報銷。世界潮流已竟[經]到了這般地步,他們在那裡,還只是向人家要什麼真主,還只是聽官紳們宰割蹂躪,作人家的良民,你說可憐不可憐呢?推究這個緣故,都是因為一般知識階級的青年,跑在都市上,求得一知半解,就專想在都市上活動,卻不願回到田園;專想在官僚中討生活,卻不願再去工作。久而久之,青年常在都市中混的,都成了鬼蜮;農村中絕不見知識階級的足跡,也就成了地獄。把那清新雅潔的田園生活,都埋沒在黑暗的地獄裡面,這不是我們這些怠惰青年的責任,那個的責任?

  民主政治的精神進展的結果,擴張選舉的聲音逐漸增高起來,戰後各立憲國,苟想把民主主義做到比從前更加充實的地步,至少也要施行普通選舉。我們中國將來的選舉法,也不能漠視這種趨勢,無論所行的是限制選舉,抑是普通選舉,那選民的生活本據,大多數都在農村。若想擴[廓]清選舉,使這種新制度不作高等流氓們藏汙納垢的巢穴、發財作官的捷徑,非開發農村不可,非使一般農民有自由判別的知能不可。入民國,名義上也算行過幾次選舉,可是弄得污七八糟,幾乎把這個制度糟蹋的沒有一點本來面目了。根本的原因,就在農村中沒有真是農民伴侶的青年,告知他們那選舉的道理,備他們選出的人物。那些運動選舉的人都是來自都市,不是在都市中當過幾天流氓,就是在都市中作過幾天強盜,練習了許多的詭詐手段,積下了許多的罪孽金錢,卻來騙他鄉里的父老。這些人都靠著選舉入了議院,立憲政治、民主政治,那有絲毫的希望?那些老百姓的生活上的疾苦,那能改善?生活上的幸福,那能獲享?立憲的青年呵!你們若想得個立憲的政治,你們先要有個立憲的民間;你們若想有個立憲的民間,你們先要把黑暗的農村變成光明的農村,把那專制的農村變成立憲的農村。只要農村裡有了現代青年的足跡,作現代文明的導線,那些農民們自然不會放棄他們的選舉權,不會濫用他們的選舉權,不會受那都市中流氓的欺、地方上紳董的騙,每人投的清清楚楚的一票,必能集中到一個勤苦工作、滿腹和勞工階級表同情的人身上。他來到議院,才能替老百姓說話,也就是老百姓說話,他的話才能有無限的權威,萬一有種非禮的壓迫無端相加,老百姓才能作他們的後援。這樣的民主主義,才算有了根柢,有了泉源。這樣的農村,才算是培養民主主義的沃土。在這一方面活動的青年,才算是栽植民主主義的工人。

  現在有許多青年,天天在都市上漂泊,總是希望那位大人先生替他覓一個勞少報多的地位。那曉得官僚的地位有限,預備作官僚的源源而來,皇皇數年,弄不到一個飯碗。這時把他的青年氣質,早已消磨淨盡,窮愁嗟歎,都成了失路的人。都市上塞滿了青年,卻沒有青年活動的道路。農村中很有青年活動的餘地,並且有青年活動的需要,卻不見有青年的蹤影。到底是都市誤了青年,還是青年自誤?到底是青年辜負了農村,還是農村辜負了青年?只[這]要我們青年自己去想!

  在都市里漂泊的青年朋友們呵!你們要曉得:都市上有許多罪惡,鄉村裡有許多幸福;都市的生活黑暗一方面多,鄉村的生活光明一方面多;都市上的生活幾乎是鬼的生活,鄉村中的活動全是人的活動;都市的空氣污濁,鄉村的空氣清潔。你們為何不趕緊收拾行裝,清結旅債,還歸你們的鄉土?你們在都市上天天向那虛偽涼薄的社會求點恩惠,萬一那點恩惠天幸到手,究竟是幸福,還是苦痛,尚是一個疑問。曾何如早早回到鄉里,把自己的生活弄簡單些,勞心也好,勞力也好,種菜也好,耕田也好,當小學教師也好,一日把八小時作些與人有益、與己有益的工活,那其餘的工夫,都去作開發農村、改善農民生活的事業,一面勞作,一面和勞作的伴侶在笑語間商量人生向上的道理。只要知識階級加入了勞工團體,那勞工團體就有了光明;只要青年多多的還了農村,那農村的生活就有改進的希望;只要農村生活有了改進的效果,那社會組織就有進步了,那些掠奪農工、欺騙農民的強盜,就該銷聲匿跡了。

  青年呵!速向農村去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田而食,鑿井而飲。那些終年在田野工作的父老婦孺,都是你們的同心伴侶,那炊煙鋤影、雞犬相聞的境界,才是你們安身立命的地方呵!

  署名:守常

  《晨報》

  1919年2月20—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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