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恥辱的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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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掙扎得最痛苦的一秒鐘, 現在已安然的過去了! 過一刻——正恰恰是這一刻—— 我已決定出門賣娼了! 自然的顏色, 從此可以捐除了; 榴火般紅的脂, 粉壁般白的粉, 從此做了我謀生的工具了。 這亦許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唉!…… 但是算了吧, 我又不是做人家沒做過的事, 算了吧,就是這麼吧! 預料今後的你和我, 已處於相異的世界了!—— 你可以玩弄我; 你,原是這個你,可以辱駡我。 你可以用金錢買我的愛 無論這愛是真的,是假的, (卻總得給你買些去), 而你轉背就可以罵我是下流、罵我是墮落! 我呢?我除吞聲承受外, 那空氣,你的上帝所造的空氣, 還肯替我的呻吟, 顫動出一半個低微的聲浪麼? 你轉動著黃鶯般靈妙的嘴與舌, 說人格,說道德, 說什麼,說什麼,…… 唉!不待你說我就知道了; 而且我的寶貴它, 又何必不如你? 但饑餓總不是兒戲的事, 而人生的歸結, 也總不是簡單的餓死吧! 亦許多承你能原諒我。 我不敢說你的原諒是假意的; 但是唉!不免枉受了盛情了,—— 我能把我最後掙扎的痛苦, 使你同樣的感到一分麼? 我承認你—— 你的玩弄,侮辱,與原諒, 都是,而且永遠是不錯的, 因為你是個幸運者! 但是,也能留得一條我走的路麼?—— 唉!這也只是不幸運者的空想吧! 到我幸運像你時, 亦許我也就同你一樣了! 多餘的話太多了! 再見吧! 從此出了這一世, 走入別一世: 鑽進恥辱的門, 找條生存的路!…… 賊!時間是記憶的賊! 可是過去的事也總得忘記了! 再見吧,從此告別今天的我: 我此後不再記憶你, 不再認識你; 因為我既然要活著, 怎能容得你這死鬼的魂, 做我鑽心的痛刺呢?…… (後序) 這首詩,我想做了已有一年了。曾經起過幾次頭,但總是寫了幾句,隨即拋去。直到昨天,才能一氣寫成。今天再修改了一下,便算暫時寫定。 我在本國。曾經看見過上海和北京的許多公娼或私娼。到倫敦,又看見辟卡迪裡一帶滿街的私娼(即是詩中所說粉同牆壁一樣白,脂同榴火一樣紅的)。有人告訴我:這是大戰的成績;戰前的倫敦,雖然也有私娼,可決沒有這樣盛。最近到巴黎,耳目所及,竟令我無從更說娼字,因為那雖然有職業,而所得不足以維持生活,必須依靠別種收入的女人太多了。這些都是促我做成這詩的原動力。 我知道世間亦有樂意為娼的人,即如我聽人說過的某郡主是。但這只是例外而已。即退步到極點,認此等人為例內,而以其餘者為例外,則此種之例外,為數既多,也就不得不加以注意了。 有眼睛的,可以看得出我的話,不是「女本良家子,不幸墮落風塵」一類的話。但若說我的意思是「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也不免是同樣的錯誤。因為我們一干人等,只是幸而不賣娼。若到我們不幸而賣娼時,我們能承認,能容許有什麼人配得上哀矜我們麼?」 有眼睛的,當然也可以看得出我並不是說無可奈何,即賣娼亦未嘗不可。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方法?這就是我自己不能回答的一句話。 還有一層,我們若是嚴格的自己裁判,我們曾否因為恐怕餓死,做過,或將要去做,或幾乎要打主意去做那賣娼一類的事(那是很多很多的!)?做成與不做成,夠不上算區別:因為即使不做成,就一方面說,社會能使得我們有發生這種想念的可能,我們對於社會,就不免大大的失望;就另一方面說,我們能有得此等想念,便可以使我們對於自己大大的失望,終而至於戰慄。而況我們所以能不做成,無論其出於自身裁制或社會裁制,其最後的救濟,終還是幸運,因為我們至今還沒有餓死。 古怪的是我們只會張口說別人,而且尤其會說對著我們不能回得一聲口的人。對於自身,卻可以今天吃飽了抹抹鬍子說聲「無可奈何」,明天吃飽了剔剔牙齒說聲「事非得已」……有一部「原諒大辭典」盡夠給我們用!這是人世間何等殘忍可恥的事啊! 一九二一,七,十六,巴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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