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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印《何典》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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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稚暉老先生屢次三番說,他作文章,乃是在小書攤上看見了一部小書得了個訣:這小書名叫《豈有此理》,書中開場兩句,便是「放屁放屁,真正豈有此理!」 疑古玄同耳朵裡聽著了這話,就連忙買部《豈有此理》來看,不對,開場並沒有那兩句;再買部《更豈有此理》來看,更不對,更沒有那兩句。這疑古老爹不但是個「街楦頭」(是他令兄「紅履公」送他的雅號),而且還是書攤旁邊的,生著根不肯走的;以他這種資格,當然有發現吳老丈所說的那部書的可能。無如一年又一年,直過了五六七八年,還仍是「千人坑裡掬卵子」,半點頭腦摸不著。於是疑古老爹乃廢然浩歎曰:「此吳老丈造謠言也!」 夫吳老丈豈造謠言也哉?不過是記錯了個書名,而其書又不甚習見耳。 我得此書,乃在今年逛廠甸時。買的時候,只當它是一部隨便的小書,並沒有細看內容。拿到家中,我兄弟就接了過去,隨便翻開一回看看,看不三分鐘,就格格格格的笑個不止。我問為什麼。他說:「這書做得好極,一味七支八搭,使用尖刁促揢的挖空心思,頗有吳稚暉風味。」我說「真的麼?」搶過來一看,而開場詞中「放屁放屁,真正豈有此理」兩句赫然在目! 於是我等乃歡天喜地而言曰:吳老丈的老師被我們抓到了。 於是我乃悉心靜氣,將此書一氣讀完。讀完了將書中的筆墨與吳老丈的筆墨相比,是真一絲不差,驢頭恰對馬嘴。 一層是此中善用俚言土語,甚至極土極粗的字眼,也全不避忌:在看的人卻並不覺得它蠢俗討厭,反覺得別有風趣。在吳文中,也恰恰是如此。 二層是此書中所寫三家村風物,乃是今日以前無論什麼小說書都比不上的。在吳文中,碰到寫三家村風物時,或將別種事物強拉硬扯化作三家村事物觀時,也總特別的精神飽滿,興會淋漓。 三層是此書能將兩個或多個色彩絕不相同的詞,緊接在一起,開滑稽文中從來未有的新鮮局面(例如六事鬼勸雌鬼嫁劉打鬼,上句說「肉面對肉面睏著」,是句極土的句子;下句接「也覺風光搖曳,與眾不同」,乃是句極飄逸的句子)。這種作品,不是絕頂聰明的人是弄不來的。吳老丈卻能深得此中三昧,看他不費吹灰之力,只輕輕的一湊搭,便又搗了一個大鬼。 四層是此書把世間一切事事物物,全都看得米小米小;憑你是天皇老子烏龜虱,作者只一例的看做了什麼都不值的鬼東西。這樣的態度,是吳老先生直到「此刻現在」還奉行不止的。 綜觀全書,無一句不是荒荒唐唐亂說鬼,卻又無一句不是痛痛切切說人情世故。這種做品,可以比做圖畫中的caricattire;儘管把某一個人的眼耳鼻舌,四肢百體的分寸比例全都變了相,將人形變做了鬼形,看的人仍可以一望而知:這是誰,這是某,斷斷不會弄錯。 我們既知道caricature在圖畫中所占的地位,也就不難知道這部書及吳老丈的文章在文學上所占的地位。 但此書雖然是吳老丈的老師,吳老丈卻是個「青出於藍」,「強爺娘,勝祖宗」的大門生;因為說到學問見識,此書作者張南莊先生是萬萬比不上吳老丈的。但這是時代關係。我們那裡能將我們的祖老太太從棺材裡挖出來,請它穿上高底皮鞋去跳舞,被人一聲聲的喚作「密司」呢! 我今將此書標點重印,並將書中所用俚語標出又略加校注,以便讀者。事畢。將我意略略寫出。如其寫得不對,讀者不妨痛駡:「放屁放屁,真正豈有此理!」 1926年3月2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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