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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幽默變成油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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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小三玩膩了:把落花生的尖端咬開一點,夾住耳唇當墜子,已經不能再作,因為耳墜不曉得是怎回事,全到了他們肚裡去;還沒有人能把花生吃完再拿它當耳墜!《兒童世界》上的插圖也全看完了,沒有一張滿意的,因為據小二看,畫著王家小五是王八的才能算好畫,可是插畫裡沒有這麼一張。小二和王家小五前天打了一架,什麼也不因為,並且一點不是小二的錯,一點也不是小五的錯;誰的錯呢?沒人知道。「小三,你當馬吧?」小三這時節似乎什麼也願意幹,只是不願意當馬。「再不然,咱們學狗打架玩?」小二又出了主意。「也好,可是得真咬耳朵?」小三願事先問好,以免咬了小二的耳朵而去告訴媽媽。咬了耳朵還怎麼再夾上花生當耳墜呢?小二不願意。唱戲吧?好,唱戲。但是,先看看爸和媽幹什麼呢。假如爸不在家,正好偷偷的翻翻他那些雜誌,有好看的圖畫可以撕下一兩張來;然後再唱戲。 爸和媽都在書房裡。爸手裡拿著本薄雜誌,可是沒看;媽手裡拿著些毛繩,可是沒織;他們全笑呢。小二心裡說大人也是好玩呀,不然,爸為什麼拿著書不看,媽為什麼拿著線不織? 爸說:「真幽默,哎呀,真幽默!」爸嘴上的笑紋幾乎通到耳根上去。 這幾天爸常拿著那麼一薄本米色皮的小書喊幽默。 小二小三自然是不懂什麼叫幽默,而聽成了油抹;可是油抹有什麼可笑呢?小三不是為把油抹在袖口上挨過一頓打嗎!大人油抹就不挨打而嘻嘻,不公道! 爸念了,一邊念一邊嘻嘻,眼睛有時候象要落淚,有時候一句還沒念完,嘴裡便哈哈哈。媽也跟著嘻嘻嘻。念的什麼子路——小三聽成了紫鹿——又是什麼三民主義,而後嘻嘻嘻——一點也不可笑,而爸與媽偏嘻嘻嘻! 決定過去看看那小本是什麼。爸不叫他們看:「別這兒搗亂,一邊兒玩去!」媽也說:「玩去,等爸念完再來!」好象這個小薄本比什麼都重要似的!也許爸和媽都吃多了;媽常說小孩子吃多了就胡鬧,爸與媽也是如此。 念了半天,爸看了看表,然後把小本折好了一頁,極小心的放在寫字臺的抽屜裡:「晚上再念;得出門了。」 「再念一段!」媽這半天連一針活也沒作,還說再念一段呢,真不害羞!小三心裡的小手指頭直在臉上削,「沒羞沒臊,當間兒畫個黑老道!」 「晚上,晚上!湊巧還許把第十期買來呢!」爸說,還是笑著。 爸爸走了,走到院裡還嘻嘻呢;爸是吃多了! 媽拿著活計到裡院去了。 小二小三決定要犯犯「不准動爸的書」的戒命。等媽走遠了,輕輕的開了抽屜,拿出那本叫爸和媽嘻嘻的寶貝。他們全把大拇指放在嘴裡咂著,大氣不出的去找那招人笑的小鬼。他們以為書中必是有個小鬼,這個小鬼也許就叫做油抹。人一見油抹就要嘻嘻,或是哈哈。找了半天,一篇一篇全是黑字!有一張畫,看不懂是什麼,即不是小兔搬家,又不是小狗成親,簡直的什麼也不象!這就可樂呀?字和這樣的畫要是可樂,為什麼媽不許我們在牆上寫字畫圖呢?「咱們還是唱戲去吧?」小三不耐煩了。 「小三,看,這個小盒也在這兒呢,爸不許咱們動,楞偷偷的看看?」小二建議。 已經偷看了書,為什麼不再偷看看小盒?就是挨打也是一頓。小三想的很精密。 把小盒輕輕打開,喝,裡邊一管挨著一管,都是刷牙膏,可是比刷牙膏的管小些細些。小二把小鉛蓋轉了轉,擠,咕——擠出滑溜溜的一條小紅蟲來,哎呀有趣!小三的眼睜得象兩個新銅子,又亮又圓。「來,我擠一個!」他另拿了管,咕——擠出條碧綠的小蟲來。 一管一管,全擠過了,什麼顏色的也有,真好玩!小二拿起盒裡的一支小硬筆,往筆上擠了些紅膏,要往牙上擦。「小二,別,萬一這是爸的凍瘡藥呢?」 「不能,凍瘡藥在媽的抽屜裡呢。」 「等等,不是藥,也許呀,也許呀——」小三想了半天想不出是什麼。 「這麼著吧,小三,把小管全擠在桌上,咱們打花臉吧?」 「唱——那天你和爸聽什麼來著?」小三的戲劇知識只是由小二得來的那些。 「有花臉的那個?嘀咕的嘀咕嘀嘀咕!《黃鶴樓》!」 「就唱《黃鶴樓》吧!你打紅臉,我打綠臉。嘀咕嘀——」 「《黃鶴樓》裡沒有綠臉!」小二覺得小三對扮戲是沒發言權的。 「假裝的有個綠臉就得了嗎!糖挑上的泥人戲出就有綠臉的。」 兩個把管裡的小蟲全擠得越長越好,而後用小硬筆往臉上抹。 「小二,我說這不是牙膏,你瞧,還油亮油亮的呢。喝,抹在臉上有點漆得慌!」 「別說話;你的嘴直動,我怎給你畫呀?!」小二給小三的腮上打些紫道,雖然小三是要打綠臉。 正這麼打臉,沒想到,爸回來了! 「你們倆幹什麼呢?幹什麼呢!」 「我們——」小二一慌把小刷子放在小三的頭上。小三,正閉著眼等小二給畫眉毛,睜開了眼。 「你們幹什麼?!」爸是動了氣:「二十多塊一盒的油!」 「對啦,爸,我們這兒油抹呢!」小三直抓腮部,因為油漆得不好受。 「什麼油抹呀?」 「不是爸看這本小書的時候,跟媽說,真油抹,爸笑媽也笑嗎?」 「這本小書?」爸指著桌上那本說:「從此不再看《論語》!」 爸真生了氣。一下子坐在椅子上,氣哼哼的,不自覺的,從衣袋裡掏出一本小書——樣子和桌上那本一樣。 乘著爸看新買來的小書,小二小三七手八腳把小管全收在盒裡,小三從頭上揭下小筆,也放進去。 爸又看入了神,嘴角又慢慢往上彎。小二們的《黃鶴樓》是不敢唱了,可也不敢走開,敬候著爸的發落。爸又嘻嘻了,拍了大腿一下:「真幽默!」 小三向小二咬耳朵:「爸是假裝油抹,咱們才是真油抹呢!」 載一九三三年二月十六日《論語》第十一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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